下山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左暮带着司徒吟再次来到林宅。
院子里的野草经过头一天的雨水滋润,似又长高了些许。草丛间时不时传出蟋蟀的叫声,虽杂乱无章,却又让林宅显得不那么死寂。
“小心点。”
左暮边对司徒吟说,边小心翼翼地走在前方探路,他既要留意草丛里是否有蛇盘踞,又要尽量找到第一次来时见到的脚印。
果然,虽经雨水冲刷,但地上的脚印仍然依稀可见。
左暮循着脚印的走向观察行者的路线,他发现这些脚印是通往屋子里去的。
此外,脚印的前半部分在泥土中凹陷较深,而后半部分浅淡了不少。用手丈量过后,左暮发现脚印的尺寸要比赵得生的脚印尺寸大上至少两码。
“你该不会怀疑是赵得生作的案吧?”司徒吟一脸费解地问。
左暮思考着,并未说话。
“林柔娇跳下去的那口井不会就在附近吧?”司徒吟又问。
“那里。”左暮指了指右边方位,几棵枯树的位置。
“要过去看看吗?”
“脚印是往屋子方向去的,昨天下过大雨,但足迹清晰,被冲刷得不明显,足见有人来过这儿。为何一幢死宅还有人前来?我得进去看看,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左暮表情严肃而执着。
“不,我也要去。”司徒吟的语气也很坚定,说着向前迈了几步反倒走在了前面。
待两人来到门前,微弱的幼鸟啼声不绝于耳,司徒吟抬头看到屋檐下筑了一窝鸟巢,而不远处却隐隐约约可见一些黑色的附着物,细看之下,才发现有几只蝙蝠凶神恶煞、如临大敌般紧紧盯着她。
司徒吟略感惊慌,但此时左暮已轻轻推开未上锁的大门,悄然步入屋内,于是她紧紧跟上。
在昏暗的天色中,屋内更是黑压压一片。
左暮打开手电筒,屋内景象就在亮堂的圆圈中呈现开来。
屋子共有两楼。
一楼进门后便是中堂,各式檀木家具坐落于此,但上面早已染了厚厚的灰,手电筒的光照射在厅堂里漆红色的家具上,用肉眼望去如同深色浓稠的血液沾染其上,正中茶座上方的墙壁有一块镂空,应该是用来放置佛像的,但却空无一物。而银白色的蜘蛛网密布在角落里,拇指般大小的蜘蛛见光后不安地在网上爬行。
中堂一侧是一座木制楼梯,通向二楼。
“还要上去吗?”司徒吟有些害怕。
左暮点点头,便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司徒吟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跟随他一同上去。
二楼被四个房间和一个储物间隔开,留下中间一块不大的空间用作通道。通道尽头有一块玻璃窗,窗边有一张民国年的挂历,由于时间已久,纸张已经发黄,但上面却涂着密密麻麻的“正”字。此外左暮还注意到,挂历的右下角有一行“圣埃蒂安教堂”的小字,显示这张挂历来自于一座教堂。
左暮在右侧的两个房间大致地查看一番,里面除了已沾满灰尘的床具和一些摆件外,看似并无异样。
于是他转而向储物间走去,但正要伸手推门之际,忽然从背后听到司徒吟发出一声惊叫。
左暮立即回头,猛然间他看到身后竟站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女人,借助手电筒的光束,可以看到那女人眼珠凸出,眼神中充满敌意。
“林家主人?”左暮下意识地问。
女人惶恐万分,喘着粗气却没有作声。
左暮照了照她的周围,发觉对方正紧紧握着一把断柄的铁锹和一具佛像,铁锹尖头处并不平整,似乎磕过硬物,而佛像想必是从楼下拿上来的。此外她的脚边放着一只盛有水的碗和几只发干了的馒头。
他也特意观察了一下她的脚,发现尺码并不大,跟院子里的脚印大小完全不符。
“我们是巡捕房的警员,来调查一起命案。你是不是这房子的主人啊?”司徒吟躲在左暮后面,提问时声音竟有些颤抖。
但话音刚落,这女人就像发了疯一般嚎叫着痛苦地站起身,举起铁锹挥舞着冲了过来,左暮当即推开司徒吟,随后双手向前一伸,精准地接住了铁锹,他牢牢撑住木柄,与女人对峙一番,双方面面相对,又只有一臂之隔,夜色中,左暮看到这女人并不年轻,起码已有四十七八,脸上多处长有疮斑,龇牙咧嘴的模样异常吓人。
僵持不久,女人体力渐渐不支,左暮一下就把她推倒在地,随即带着司徒吟快步下楼,离开了林宅。
“真是瘆的慌,这……这到底是谁啊?”跑出林宅的司徒吟上气不接下气。
“就你这体力和胆量,怎么当上巡捕房警员的?”左暮严肃地问。
“像你上次猜得那样,开的后门呗。”司徒吟叉着腰深呼吸了几口后说,“接下去怎么办?要不等明天天亮以后再来?”
“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赵得生。”
“什么?你说今晚赵得生会来这里?要是这样,我是不会回去的。”司徒吟睁大眼睛说。
“随便你。但这里不宜久留,跟我来。”
左暮把司徒吟带到围墙的另一侧蹲下。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怀疑赵得生的?”司徒吟费解地问。
“从赵得生谎称第三个客人的信息开始。起初我以为那人真是从江浙过来的沈先生,但吴崇光的笔记无意中揭穿了他的谎言。发生在两年前的林柔娇案,吴崇光一手委托赵得生去处理,所以吴崇光失踪当天找来命理师与他会面商量中元节祭拜一事,他不可能不透露给赵得生,但赵得生有意要隐瞒此事,想必他不想让我们发现吴崇光的失踪与此有关。
另外还有脚印,留在林家院子里的脚印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赵得生的。”
“不对啊。赵得生的脚印明明比那个要小几码的。”
“留在林家院子里的脚印,前面深,后面浅,可见是有人行走时前脚发力,一般只有踮起脚尖走路才有可能留下这样的足迹,另外如果是穿大码鞋子走路,也会不由得前脚掌发力。”
“啊,你是说赵得生故意穿了大几码的鞋子来到林家。”
“嗯。为了方便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行走,他只能尽量用脚尖顶住鞋子的前部。这样就留下了前深后浅的脚印。”
“但这不代表他今晚会来林家啊?”
“林家二楼的女人想必是林柔娇的母亲,坊间说她受到刺激死于荒郊野外,但谁都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人找到过她的尸体,其实她这两年来就躲在自己家里闭门不出。但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正是因为有人会偷偷地给她供应食粮,林宅在街坊领居口中很是诡异,如同死宅,可见没人见过林宅有人出入,想必这人应该是趁夜半时分悄悄潜入的。我刚才见她身边只剩下半碗水和几只发干的面包,想必距离上一次送来食物已经隔了几天,我要赌一赌赵得生会不会过来。”
“那我也跟你一起赌。”司徒吟毫不犹豫地说。
但这一赌就是两个小时,此时夜幕早已降临,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更是无一人从林宅大门经过。
司徒吟已露出些疲态,连连打着哈欠,突然被左暮的手肘顶了一下。
“有人来了。”左暮轻声说。
循着他的视野方向处望去,司徒吟看到林家对面竟有一个人影,人影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移动,可见对方很是警惕,也躲在墙边观察了一番。
直到有人从墙壁一处探出身体,缓缓靠近林宅,这才看清果真是赵得生。
他提着一只竹笼和一桶水,步履蹒跚地走进了林家,不一会儿又在门边探出脑袋,见四下无人才出来。
司徒吟正要站起身来就被左暮死死摁住。
“你干什么?”左暮冷冷地问。
“抓他去巡捕房啊!”
“别急,先去林家看看再说。”
于是司徒吟只好作罢,等赵得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后,左暮和她才再次进入林家院子。
借着手电筒的光,左暮找到了赵得生刚刚留下的脚印,和之前留在地上的一样,脚印前深后浅,大小无异,可见赵得生经常穿着偏大的鞋子出没林家。
司徒吟紧绷着神经,也蹲在左暮身旁,但她总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两人。她壮着胆子抬头望向林家二楼的阳台,但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下意识地拉住了左暮衣服的下沿,这样会让她多一点安全感。
“走吧,明天见了赵得生再说。”左暮站起身来,领着司徒吟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子。
终于离开林家了,司徒吟暗自庆幸。但她的感觉是准确的,此时在二楼的阳台上,那个女人正趴在栏杆旁,在无尽的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们。
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刚走出林家不久,一个黑影竟出现在了她的余光里,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眼前的景象令她心生恐惧。
在她侧后方,上次称她为“鬼姐姐”的小男孩一动不动地站着,呆若木鸡般杵在原地,且面色如蜡,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司徒吟……
司徒吟鼓起勇气,正想走上前去,却见那孩子也动了起来,机械般地跑进了林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