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江左江右竖立的两块青石,中间一根钢索摇摇晃晃拉到对岸,却添了一座水泥拱桥。上一次,他毅然赤脚下河,水湿过裤脚,湿到大腿,淹过腰部,胸部,两只胳臂成桨,摇动吃水的船。上了岸,轻雾笼罩的村庄就在炙烈的火焰辉映里,一派与世无争的田园。这一回,他不用蹚水,过了稳稳当当的桥,仍是翠竹环绕的农家院。淑珍没有闪面,她的家人健康平安。那瓜花一样的女子,眉目清楚,衣着亮堂。
傻婆子去世了,她口齿颠三倒四,说过“娟子是嫦娥仙子,飞到月宫里去了”
农历五月初七八的夜晚,水汽蒸腾。白日,汗水从割麦子的农民脖颈肆意的流淌,偶尔的微风吹过来。收割机边上站的淑珍的哥哥,把草帽掷向麦垛子,抓起罐头瓶做的茶杯,扬脖一口,浓浓的茶水灌进肚里,他放下茶杯,打开手机,翻阅了一遍,没有什么,就放降央卓玛的歌曲听。机器的声音太大了,他把手机别在短裤兜里,任甜蜜的女中音歌喉,在酷热的田地里悠扬。
他自言自语的在骂他的媳妇,不长人心的婆娘,回娘家倒挑的好日子,开镰第一天,她躲清闲去了。他没想顶着花伞,穿黑裙的女人捏着一盒烟,就在他的背后,揪着耳朵问,“说谁呢?”他抱住头,笑啊扭捏的样子。“我估计你可能一时半会儿不回来,没人催你,咋回来的快呢。”媳妇骂他口里不说心里的话,把烟给他,自家回去换干活的衣服了。
他鼻子嗅嗅,掏摸出打火机点着,猛吸一口,“好烟!”女人头上罩了一顶月白太阳帽,裙子换成七分裤,平底的鞋子,弯身把机器上的草屑一根根清除干净。“要是吸到电机里,你就悠哉不成了。”他不以为意,人怕累,驴怕驮,机器怕个屁。女人自干自的,他不好意思,把音乐关了,去抱麦捆。她装满一袋,往家门口望望,瞧了一眼男人,“妈呢?黑二娃地里的那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就是……”他停下手里的活,“还在咱家住过;妈啊,谁知道上哪儿去了,昨夜和淑珍看了一晚上电视剧。”女人抱怨,“就我一个长了吃饭的嘴,你妹能,你妈喝风过日子啊。”男人蹲在麦垛上,“咋舍得,买这烟?”女人嘴一撇,“看你可怜,慰劳呗。”他哈哈大笑,“好心,不是驴肝肺。”女人抓一把软麦草,打到男人头上,“计划生育允许二胎,我们再要一个。”
男人不言语,抓着土块捏碎,却偷觑女人硕大的干活时摇摇摆摆的臀,悄悄的笑,“我老了。”女人抓一把土,就往男人嘴里喂,“你?六儿婆娘,再让我发现一回,不震死你。”男人一年前的夜晚,没有水到渠成的尴尬,她挂在嘴上。
他歇好了,精力旺盛,往别处看看,太阳底下风平浪静,天地契合在麦垛里。她喊道,“疯子,你打兴奋剂了!”
他们的嬉闹中,汗水洒进地里,庄稼收进仓里,时光消磨在情话里。
水汽与闷热中,萤火虫飞来飞去,山峰直插铁青色的夜空里,拱桥下的河水,不舍昼夜,流向远方。
月亮渐渐的,就露出半片,清辉洒满人寰。从河堤砂石路走来一个女人,肩挎皮包,短裙短袖,长发飘飘,圆圆的脸蛋,风姿绰约,月光般的人。刘意睁大眼睛,一股侵入肺腑的凉气,柳树和杨树叶子伴和着,哗啦哗啦的,一群妙龄女子从云端轻歌曼舞,个个花容水貌,五色云朵围绕,连天接壤。
狗吠了几声,他才知道时间不早了,尽管还有电视机的声音隐约响着,可夜色把时间迷糊了,村庄巷子里行人断了,一切都要进入梦乡。刚才的一瞬,是他粉色里的图画,每隔一段,就会在恰如其分的地点上映。月亮朗照,山村安眠,等待客人的旅馆,店门永远大开。
河堤上走过的人是陈淑霞,还是淑珍?桥面洁净,就他一个人走,扶住温热的栏杆,头一回,月下的松树林,掩不住碑子高高耸立,像一个伫立沉默的人。不知是哪个年月朝代的。
第二天,他起的晚,一宿都在如真似幻的迷梦中度过。他走对了,这里的环境,可做甜蜜的梦。
昨晚的月色里,是她吗?这样打算着,就起床洗漱,吃饭先不必要。上了南北接济的桥面,她家已在视线之内,三步两脚便可到达。
“真是你啊,”她不能相信昨夜河堤上游走的人就是他。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淑珍亲切更比那次。“梦里好像梦见过的人,像……”忽然不好意思说完,话也就转移到行程上来。“这次几天,住哪里?”一种毫不掩饰的迫不及待就在年轻姑娘的嘴角暴露心思。
她把他请进屋里,沙发上堆着刚洗的床单,淑珍妈妈见是熟人,也是热情备至。立即吩咐女儿,“给客人泡水,哎,你早茶喝了?”淑珍解释了她妈妈的话:早茶就是早餐。他才说道,还不饿。淑珍巴不得等这一声,她速度快的都让她妈引起怀疑。不过,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见个沉稳的男人,心思开朗一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人上次来过,还给傻婆子留了几个月的生活用度,可知是好人。
活泼的淑珍喜欢同他说话,爱跟在他的后面,偷着为他做事情。刘意执着的地方,令她纳闷。有啥了解的,就一个老婆子,一个女儿,后来小的出车祸,老的就精神分裂了。这些话,淑珍说过,他并没忘记。“你看过的破碑子,倒丰富得很,这清水河两岸的事情可多啦!”她领他去看了,碑子的年代并不久远。
淑珍是家里的老幺,哥哥嫂嫂都有儿子了,她爸患胃癌,大前年去世了。她的妈妈花甲附近,身体一般,性情爽快,手脚勤奋。她高中毕业,大学无名,回家随哥嫂种地务农。这几年,电商兴起一股热潮,她在山里收花椒,蜂王浆,土豆,天麻等,淘宝上有她的店铺。哥嫂看出这娃还有点本事,每月给家里贴补油盐醋茶,财神啊,也就和和睦睦的。不再暗暗盼着她早日出嫁,甚至想着相反的事情,让他的那个女婿迟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