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这封信是她寄来的,毕竟两年多了,一起的时间就短短的五六天,虽然说不清他们之间的心仪仰慕,可列车上的那位杂志遮脸盘的女客所留下的遗憾,对红呢子孙英他却有了些许从容。
临走时“很在乎你的”话,犹在耳边,拆开信封,他再现了他们在首都郊区马路上的片刻闲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的说到,女人和男人也不必那么拘谨,发生一点,也不过平常,只要惬意。他心猿意马的,搭不上茬口的说了一句什么,就各自回笔会下榻的宾馆了,他也没有送人家到房门口,寒冷的街衢里是培养不了缠绵悱恻的秧苗的,何况都是中年了,理性的绳索比青春年少拉得紧。曹雪芹说过的,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她的那些文字他现在读起来,仍然心动,可毕竟天南海北,只是一抹光阴似箭的邂逅。她却把日月记忆犹新,但也是在两年之后的回望,字里行间望眼欲穿,企图一个春风二度的见面。
他和妻子在雨里走路时,孙英的信已经看过了,他复杂的莫衷一是,怀揣弃他而去的嫦娥,还有惦记被迫辞职的陈淑霞,他把她们都要放在文字的大观园里,围在宝玉的身边。
四点多钟,他想起几件事情,家里的水表电池没电了,刷不了费,,得换块新表,又嵌在瓷砖下面,请工人搞,需要一天的时间,他和老婆都没功夫守着人家干,他想弄来工具自己做好。
他给老婆洗了几件内衣,一一晾到衣架上,空气潮湿,不容易干的,再看了看还有没有其它穿脏的衣物,女儿的衣服都是在学校洗的,每周回家也就到星期六了,他擦干洗衣机,出门。买个钻头和平口螺丝刀,他动身了。
黑色筒瓦的公交站亭子下,不止一个头颅张望即将到来的十三路大巴,亭子下面的长凳湿漉漉的,都前前后后的站着。终于高头大脸的家伙气宇轩昂过来,额头滚动的红色字幕一副喜形于色,它屁股后面还是云霭弥漫,天地皆失去,唯有婆娑的垂柳湿气繁重的在昏沉的鱼肚色里。中秋的几场雨水生起的烟雾,硬是把收成季节的灿烂大景给遮盖了。北极圈的挪威国,大部分时间眠卧在这种仙界里,欲望那缥缈的所在绝非一日,恐怕此生的足迹对它只能是欲望。
红灯一闪过,汽车嗡嗡的又动了,车道一边绿化带仍开着好看的黄红蓝紫小花,连绵的可亲,是情人的脚步或追踪的眉眼,欲罢不能。该段路,车厢里许多位子空着,站着的一位青年只顾划拉手机,稳重沉着的连悬挂的拉手都不用,靠着空位的一侧,把他的正经继续。他听不见热情备至而不厌其烦的“下一站轩辕路,乘客们,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不要带危险品上车”等等。前面站口上来的穿学生服的三个女学生互相说着她们的话,已起身到后门,车也就在这刻又停了一时,气门重新关上,车轮依然呼呼的在水天水地里忘乎所以,青年的手还在爬拉他的褐色小方块,这真是处世的无上法门,管它车水马龙抑或红尘滚滚,一小见方之处足足矣!带小孩的妇女起身了,她拎起印有郎平像的包装,一手抱住四岁大的娃娃,把这空荡荡的车子丢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尽管无人上车,警世通言似的”下一站,乘客们,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不要携带危险品上车”的告诫依旧轮番谆谆。司机若存若亡,车子停和顿之间,相同的无以复加的“咔咔”伴以”刷码成功”的语音。有羽绒服裹身的秃顶长者,蹀躞而来,胳膊焦心的挥着,唯恐落下他。颤巍巍的身体总算塞进了车门,干皮粘骨的手僵化的从衣兜里摸出一元纸币,瞅了瞅司机,轻轻把拿钱的手缩了回来,就想回身往后门去,一声“上车请投币”把步履不稳的他给拉了回来。黄脸皮松弛,半笑着说:我当没人收啊。他挺了身子到司机跟前,举着叠了双折的纸币,手扣在投币口磨蹭过后,扶着车座硬邦邦的靠背,闪烁了几步,气喘吁吁的上半身子落在空座上,左顾右看。划拉手机的青年啥时也坐下了,老翁把自家手里展开了一点,双折的纸币温热的回到羽绒服口袋里。青年倒停住划拉他的褐色方块,浓眉大眼,鼻梁高耸,微黑的脸盘生起莫名其妙的不冷不热的笑意,摇了摇头,便把手中的智慧玩意关了;掏出烟来,打火机刚露头,就瞥见扶手拉环处的“NO SMOKING”标识,只好打消了念头;便使劲搓起双手,一分钟的光景,算解放了痛苦,轻轻的一声呵欠,头缓缓背过去,眼睑下拉,作萎顿。
尖利的一声喇叭从严密的玻璃外面闷闷响起,车流如潮,行人无数。车停住了,语音好不容易息声,车门在鼓鼓的气囊左右下,开了又关上,三个女孩背着书包飘然而去。贝壳一样绞缠着上车的一对小男女,把手机随便一搭,听到“支付成功”就迫不及待的要倒在车座上,男的目睹周围,老汉正张望着,便把女的胳膊拉开,可女的到了情境里,出不来的憨态。这一双对与女学生热闹中的话,蹀躞人在心里琢磨,慢吞吞自言自语:现在的娃娃,念的啥书,就知道搞对象,学校也不好好教育教育,这德行!而青年的目光,不以为意。其实女孩说了什么,也没什么,她们在这宽敞的车里的几站路确实鸟儿一样,快活的叽叽喳喳,旁若无人。也许蹀躞者记住了一言半语。可那是她们的热闹,却就刺激了长辈的衰弱。戴眼睛的长辫子姑娘手里拿半张纸,嘻嘻哈哈的对牛仔裤透膝的女生叫:要是你将来娶得新郎官不是他,我就去砸场子。另一个神秘的笑:要是那样,我是只坐席,不搭礼哦,哈哈。
蹀躞者耳朵听板了,他刚坐下去时获得的一点得意,立即就给浪漫女学生搅扰了,他才咕哝开。而萎顿的青年也打起了精神,成心觑了一阵咕哝的人,重新弄起自己的天地,再不瞧谁。车子一顿,停下了,女老师领上来一帮花花绿绿的幼儿园孩子,大些的一个,叫道:“李文,黄莹儿,我们四个都一米二了,钱!”她收了四枚硬币,走到投币口,刷啦灌进去了。她回去和同伴们坐在一起,位子上有东西,即了一声:谁丢钱了?划拉手机的青年,抬起头,冲孩子发愣,继而温厚的说:给我!他从孩子手上接过双折的钱,看了看,笑了,悄然扔进车座下方的果皮桶。
蹀躞者在这帮幼儿和他们的老师上车的时候,诡秘的下了车,把一张坟头点烧的钱,落在座位上。
刘意寻思,缺了健康体格的老翁,此时淹没在城市哗啦亮起的一片五光十色霓虹灯火里。他家远吗,剩下的途程,他要怎么走呢。
当他乘着灯光参合的夜色走进自家时光小区时,一个长发披肩,穿短牛仔上衣的姑娘,像是……他惊诧不已,加快步子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