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收拾东西,你家里人给你请假了”班主任顶着他醒目的西瓜太郎头站在班级门口看着苏醒。史东和林目随着声音同时朝向苏醒看过去,两个人目光一触碰到,又把头纷纷转了回去。
“啊!”苏醒发懵,纳闷自己明明没请假,但还是收拾了书包跟着班主任出了教室。
“苏醒,你妈妈干活时候把手割了好像挺严重,让你回家看看,你别耽误太久,没什么事就赶紧回来上课,离高考很近了”高中的班主任通常在班级里人缘都很差,但是苏醒对老师内心还是很尊敬的,她感觉班主任对自己还是很关照的,尽管看起来她不屑于这种关照。
上午的阳光照在雪地上让整个世界都分外明亮,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新而又干洌的空气沁人心脾,大路两旁矮矮的房屋上烟囱悠然的冒着烟,三两个人步态从容的走在白色马路上一边说笑着,苏醒突然羡慕起大人们的这份淡然,学生总因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对眼睛看到的成人世界产生盲目的羡慕,等到亲身经历了成人世界的残酷与压力,才懂得为什么校园叫象牙塔。人们不总是这样吗?渴望没得到的,又悔恨拥有过却未曾珍惜的。
以往这个时候苏醒都是坐在昏沉沉的教室里上课、做题,还从未见过九点钟校园外的这条大马路是这般祥和,不由得让苏醒脸上浮起微笑、心情大好,单纯美好的年纪,连快乐都可以如此简单。苏醒也有些担心母亲的手,但她更清楚让她回去是干活的,割手了好几天不能沾血水,宰羊剔肉的活干不了。虽然她家在县城里,但跟农村的学生农活忙的时候就要请几天假回去帮忙一样,她是去冷库里面剔羊肉,做一个女屠夫。
苏醒请假走的第二天,史东也请假,并且家里派了车接他回北京。这个学校教学水平算是县城中比较好的,黑龙江省高考分数段又比较低,自然成了不少想钻异地高考空子家庭的不二选择,当然为了保证本地学生的权益、保证高考公平,对高中异地转校限制是非常严格的,可家境好的人总是有办法,本地学生说这叫‘有钱能使磨推鬼’,但史东家里的车停在校园门口时候还是引来校园这些已经见怪不怪的学生一阵骚动,因为他们没见过这么大的奔驰车,简直像个移动的房子一样。
史东进了车里便躺上床,拿出电脑看电影。
“小东,知道你爱吃,我特意刚买的泰国榴莲,在旁边冰箱里,在这边受苦了吧?”史东的妈妈打扮很得体,没有浓妆艳抹,衣着不华丽但看得出剪裁合体,料子质地极为舒适,虽然有四十几岁了,但保养得非常好,雍容华贵的一脸富贵相。
“谢谢老妈”史东起身亲了母亲一口,扒开冰箱拿出榴莲“啊!”
“扎手了吧?小心点儿”母亲紧张的嘱咐道。
史东看着手里的榴莲突然痴痴的笑起来,心想难怪对苏醒这么感兴趣,原来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苏醒和榴莲多像啊,又臭又硬,带刺扎人,脾气臭死了。可是榴莲很好吃,呵呵,苏醒要是能吃的话,还真想吃上一口。
“傻笑什么呢?”母亲关切的问史东。
“没什么,馋了而已”史东又露出惯有的坏笑带着几分邪气。
“这学校住宿条件太差,我今天早到了一会儿,在学校附近教室家属楼找了一套装修还不错的房子,让你堂叔找了个阿姨,照顾你饮食起居,等你从北京回来就收拾好可以住了”
“谢谢老妈”史东笑了笑,虽然他不学无术,成绩一般,其实情商还是蛮高的,他知道母亲不过是不放心他自己在这边没人约束,找个阿姨照顾同时安个眼线监督自己罢了。
苏醒带着黑色鸭舌帽在阴冷的冷库里剔着羊肉,尖刀的刀刃闪着寒光,利索的游走在骨肉之间,游刃有余这词用此处太贴切了。黑色连体水裤十分宽大,上面沾满了羊的血水和肉末,在昏黄的灯光下发着亮。
苏醒母亲和几个妇女在冷库门口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一个烫着蓬松的头发妇女站起来仔细端详了苏醒一阵,妇女眼线和眉毛都纹过,身材浑圆,脸面长得却是有几分姿色而且精雕细琢的,跟苏醒的母亲说“你儿子可真是帅啊,又这么能干啊?你可真是好福气
“啊?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要是个儿子还好哩,那是我女儿”苏醒妈妈脸上的表情又幸福又失落。
“哦,哎呀!怪我,不好意思啊,灯太黑,看不清”妇女拿眼睛瞄了瞄苏醒,赶紧解释道:“女儿好哇,女儿是贴心小棉袄,知道心疼人”
苏醒被人认错性别并不懊恼,时有的事,可母亲的语气让她心寒,终究自己怎么努力,在父亲和母亲的心里,自己这个女儿身就是不如男孩儿好。她把拇指粗的钢筋钩子穿进剔好的那片羊肉上,想挂在挂满肉的横梁上,可是这个羊太大、太沉,怎么努力都挂不上去,忽然变轻了一下子挂了上去,发现羊肉对面站着一个比自己略高一点儿的小伙子,年龄和自己相仿,长得十分白皙,虽是干活穿的衣服,却要比苏醒的体面干净好多倍。
“谢谢”
“嗨,不用客气”小伙子笑笑,简单回了一声,又接着问“你不上学了?”
“啊?”苏醒一愣“我...我请了几天假,你认识我?”
“呵呵,当然,我经常去你家里宰羊,夏天时碰到你好几次急匆匆上学去”小伙子说着话却并没停下手里的活,手脚麻利,言语朴实。一些没读过书的人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令人亲切的质朴,而学生的心思向来是细腻和复杂的,往往还带着几分猜忌。
“小宋啊,这是宋百万你宋叔家的儿子”苏醒母亲热情的过来给苏醒介绍“你宋叔18岁就当爸爸,这小宋你还得叫哥哥呢,比你大两岁呢”
“哦,您好”苏醒又礼貌郑重打了声招呼。
“呵呵,啥您不您的,叫我哥就行了”小伙子笑得很高兴,拘谨得往衣服上搓了搓手,在苏醒印象中这是农民相对象时才会有的扭捏动作。
‘哥’字如鲠在喉,她怎么也叫不出口,最后只尴尬的笑笑。
晚上9点终于从冷库干完了活,苏醒水靴里的脚趾头已经冻木了,毫无知觉。十几个小时,苏醒的腿站得像灌了铅一样,僵直、沉重无比。她同母亲还有几个妇女,一起坐在油渍麻花黢黑的驴车上,疲惫得坐着都能睡过去,不自觉地往母亲身上倚了倚。
“醒儿,你能考上大学么?”苏醒母亲问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她了。
“能”苏醒坚定不移,每次回答都是这个字。
“你别太自信了,妈可说了,你能考上大学,砸锅卖铁也供你读书,你要是考不上可别怪妈,咱家这条件肯定不能让你复读,也不可能花高价让你读三本”
“我知道了,不用说了”苏醒把身子坐正了,不再依偎着母亲,因为她感觉不到温暖,很多事情不过是条件和交换。可是这也不能怪母亲?她长年累月干着粗糙笨重的活,赚的钱还不是给自己上学花了,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这山沟沟,一定要事业有成赚很多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然而这样的心态虽是一种动力,但也是可怕的。
一连几天的体力活,苏醒累得浑身酸痛,刚好今天冷库没活,一觉竟睡到了快晌午,起床后随便往肚子里塞了点东西,便赶紧拿起练习册复习,也不知道学了多久,恍然间抬头天色都已经从艳阳高照变成了昏蓝色。
“一个女孩子,读那些书做什么?还不是嫁人,他家条件挺好,留在身边多好”
外屋一个妇女在跟苏醒妈聊着天,“唉!再说吧,也就要毕业了”
外屋电话铃突然响起来,“醒儿,你同学电话找你”苏醒母亲喊道。
苏醒刚接起电话就传来余露露焦急的声音,“苏醒,史东不见了,我担心他有个意外,你去看看他
“啊?我有病啊?看他做什么?”苏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家有事,我这两天回了星耀县,史东从北京回来就搬出学校了,现在我联系不上他,我问了常和他玩儿的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我就怕他出什么事”
“瞎操心,那么大一个人,你紧张什么,他想让你找到自然就找到了”苏醒无意间看到那妇女正目光贪婪的上下仔细端详着自己,把苏醒看得浑身不舒服。“先不说了,我家里有人”不等余露露把话说完,苏醒匆匆挂了电话。
“这是你吴婶”苏醒妈笑着介绍,那妇女满脸堆笑
“吴婶”苏醒喊了一句便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屁股刚坐下,外物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他在教师家属楼那里租的房子,一共就两栋楼,你去找一找嘛”又是余露露
“我没空,这事儿你找别人吧”苏醒不耐烦
“不是,好苏醒,咱班就你和我最好了,求求你帮帮我,我这心急如焚,史东可能病了,中午他和十一班李健吃饭就说自己不舒服,没吃几口就自己回家了,你去帮我看看他吧”
“你竟瞎担心,挂了挂了,别再烦我”苏醒再次挂断电话,还没等起身,电话又响了
“我说你有完没完?”苏醒拿起电话大声骂到
“我...我是小宋....找苏婶子在家么?”苏醒听出来正是冷库帮自己挂羊肉的男孩子
“哦,不好意思,在的”苏醒转过头冲着母亲“妈,找你的电话”自己转身进了里屋,坐在书桌前,心绪却迟迟宁静不下来了,不由得心里暗暗骂余露露和史东,过了半刻刚把心静下来,电话又响了起来“苏醒,你同学找你”又传来苏醒母亲喊声
“苏醒,万一真有个好歹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的,咱们同学一场,互相照应一下嘛”
苏醒心里有点儿动摇,余露露说得十分紧急和严重,万一真因为自己没去出了什么事,肯定也会后悔,于是沉默了片刻。
“苏醒,我打听到他就在一号楼二单元,具体哪一层不知道,全当我求你了,你去看一下,没事最好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苏醒狠狠道
“我就知道你菩萨心肠”余露露赶紧恭维的笑道。
苏醒匆匆挂了电话,把围巾帽子穿戴整齐,便跟母亲说一个外地学生好像病了,同学让自己去看看,便匆匆出了门。外面下着雪,天色已经快速的暗下来了,冬天的白昼是短暂的,好在到处都是一片白,映的夜色也明亮了。
教师家属楼,一共就四层,倒是应该不难找。苏醒在楼道里扫干净身上的雪一边思量着。一楼两户门口对着土豆大白菜,一看就是居家过日子的,肯定不是史东租住的。二楼,苏醒敲开了东户的门,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爷开的门,苏醒赶紧道歉找错门了。大爷上下打量她一番,没说话把门嘭的关死了。苏醒鼓了鼓勇气,又开始敲西户的门,敲了几阵,紧闭的暗红色防盗门无人响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苏醒想上楼把剩下几家看看,突然“咔”一声,门慢慢开了,不是别人正是无精打采、晃晃悠悠的史东,穿着一身藏蓝色珊瑚绒睡衣。
“你…怎么…来了?”史东声音微弱,一只手用力扶着门框,喘着笨重的粗气。
“你真病了?余露露……”苏醒话说了一半
“你不要进来,我会传染给你的”史东紧张的一只手立即捂上口鼻,另一只手挡在苏醒前面,不让她进屋里。
“你当我愿意来啊?要不是....”没等苏醒话说完,史东突然瘫软倒在地上,把苏醒吓了一跳。史东挣扎着想站起来,觉得实在太没面子了,在谁面前出丑不好,偏偏又是苏醒。
“别过来”史东还挣扎着不让苏醒扶他,可他浑身酸疼一点力气没有。
苏醒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起来,“怎么这么严重”
史东依旧捂着口鼻“那有口罩,你赶紧带上,别传染给你”
“切!”苏醒不屑,想继续搀扶他进屋里,史东不依不饶,苏醒最终还是带上了口罩。
苏醒把他拉起来,扶在沙发上“有药么?”
“你走吧,苏醒,我怕自己是非典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史东浑身发抖裹着毛巾被。这时候非典突然在北京闹得很凶,史东母亲赶紧把他打发回香泉县,并嘱咐他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回北京。
“啊!那赶紧去医院啊!”苏醒瞪着眼睛
“不去,这小地方医疗,再给我治死!再说也不太像非典症状,好像只是感冒而已”
把苏醒气得够呛,心想清高也得有个度,自己哪次生病不是在小诊所里打针,不也活这么大了?可一看他那副可怜相,懒得跟他理论。
“你快走吧,别传染给你,保姆都害怕请假走了”
这个平日里招猫逗狗、吊儿郎当的史东对她竟然会有这份善良?让苏醒大感意外。
“别大惊小怪的,喝点儿热水,可能只是感冒而已”苏醒转身倒热水发现暖瓶空空的便去烧水,厨房米面油一应俱全,还有一个紫色碎花围裙。
屋里特别热,苏醒已经脱了外套,还不停出汗。史东这会儿已经坐不住,躺在沙发上,蜷缩一团瑟瑟发抖。
苏醒给他倒了热水,又连拖带拽的把他弄到了卧室,让他盖上被子发发汗。自己在客厅坐立难安,自己想回家,又怕史东自己真烧坏了出个意外,只得用史东的手机给家里去了电话,说外地同学病了没人照顾,没敢说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粗心的苏醒妈也没心思理会她的事,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苏醒刚想给余露露打电话,手机忽然没电关机了,便匆匆去卧室问史东充电器放在哪里,只见史东浑身抖在一团,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呻吟。把苏醒吓坏了,一摸史东额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