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楚王宫
绵绵细雨,静静地洒在宫殿和园林间,高高的琉璃瓦面,假山亭台,水榭楼阁上,皆淹没在蒙蒙江南烟雨中。
建初寺的晚钟隐隐传来,清幽而旷远,如天界的梵音,让人听了感觉更加宁静安详。
黎明的蝉鸣在无声的弥漫,王宫长廊上一盏一盏精美的雁首鱼尾铜灯亮起,发出暖暖的柔和的光亮。
灯下走过的宫女,都是年轻貌美,姿态曼妙,如同行走于仙宫的仙子,然她们却无不对那边的西苑充满了向往,当先一人却是景升公之妻蔡氏,洗尽铅华的她,有一种回归真我的秀丽,玲珑有致的身材有着少女的一样的窈窕,又散发着一种成熟的韵味,尽显世家豪门蔡氏的风范。
由于其乃主母蔡夫人之姑母,身份特殊,自然有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蔡姝自从入主咸安宫,成为后宫女主人之后,再加上楚侯尚未广纳后宫佳丽,后宫除了一些宫女与內监,故而显得颇为空旷,蔡姝与黄月英便时常召蔡氏入宫长叙。
西苑亭台楼阁,飞檐画角,绣户绮窗,远山近水,雕栏画槛,一派如诗如画的园林美景。
西苑乃王宫园林,乃王室子弟狩猎演武之地,西苑的偏殿乃居所暂歇之地,殿柱上亮着盘龙兽纹宫灯,顶上还吊着紫檀嵌白玉宫灯,光是这些精巧的宫灯,就充满了一种唯美的诗意。
暖洋洋的殿内,临窗的那宽敞的软榻上,中间摆一张梅花朱漆小几,小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火炉,炉上美酒正飘香,炉边置一些果点小食。
此时正是开春时节,西苑湖畔景象美不胜收,杨柳岸,烟絮蒙蒙,融融春水齐岸平,碧映云霞,白鹭绕堤飞,轻舟荡碧波,三位孩童在宫女的看管下,来回奔跑嬉闹。
春风轻吹,细碎的风铃声从殿檐四角传来,蔡姝一袭嫣红宫装,头扎堕马髻,顾盼总生情,纤腰盈盈凌风摆,衣袂飘飘有仙姿,小案另一边穿着素雅鹅黄宫装的正是黄月英。
两位贵妇一边品茗,一边眼神却宠溺地看着湖畔正在撒欢的三位公子,二公子刘裕与三公子刘恪手中拿着一柄桃木剑在前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后面年龄最大的长子刘襄拿着桃木剑正在后面追击。
“公子,小心点,小心摔着。”后面的宫女在身后一边紧跟着,一边叫唤,生怕三个贵公子伤着,
蔡氏看着三个小家伙在追逐嬉闹,欣慰道:“襄儿与裕儿如此龙精虎猛,倒是有其父之风。”
蔡姝掩袖笑道:“姑母说笑了,夫君文武筹略,乃当世英雄,妾身只盼襄儿有夫君一半之能,便心满意足啦!”
黄月英向来是与世无争的恬静性子,笑着附和道:“姐姐言之有理,不过妾身到是希望裕儿往后平平安安长大便好!”
蔡氏却嗔怒责怪道:“姝儿,你岂可如此大意?襄儿乃楚侯嫡长子,而今将军贵为楚侯,进可北上与曹操并争天下,退则可与曹操划江而治,成就一番王图霸业,将来开基立国,晋为楚公,楚王,那襄儿便是当之无愧的世子,将来承继楚国基业,眼下襄儿年岁不小了,自当择良师悉心教导,方能服百官之心,做一个守成之君。”
黄月英插嘴道:“姨母所言甚是,然此事不可擅作主张,即便为襄儿寻良师,当向将军请示才是,若僭越行事,难免招致将军不满。”
蔡氏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回过神来,面露尴尬道:“英儿所言甚是,此事还须向将军禀报才是。”
蔡姝恍然大悟,道:“多亏妹妹提醒,否则险些误了襄儿,襄儿非寻常人家孩儿,只是前番曾向将军提及,将军让妾身举荐几个师傅,妾身一介女流,环顾群臣,却不知哪位先生可为襄儿良师?”
蔡氏咯咯笑道:“姝儿,岂不闻将军麾下弘文馆学士?无一不是当世俊彦,学识渊博。”
她顾盼间瞥了黄月英一眼笑道:“英儿,你向来爱好读书,对此间颇为熟稔,你且对姝儿说说!”
黄月英侃侃而谈道:“弘文馆中有四人可供参选,会稽山阴人氏阚泽乃当世大儒,出身寒门,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徐州彭城人氏严畯,乃徐方名士,善《诗》、《书》、《三礼》,又好《说文》,豫州沛国人氏薛综,少时避乱至交州,从刘熙学,乃当时名儒,著有诗赋难论数万言,吴郡乌程人氏吾粲,昔为山阴令,博闻强记,学究天人。”
蔡姝左右为难道:“四位先生皆乃当世名士大儒,妾身实在难以抉择。”
蔡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阚泽乃寒门之士,严畯与薛综皆寄寓江东之辈,毫无根基,以我之见,惟有吾粲为宜,此乃江东郡望,足以为襄儿良辅。”
蔡姝听罢大喜,道:“姑母所言甚是,然今淮南战事正酣,将军正在前线鏖战,尚不知何时方能回秣陵?”
蔡氏安抚道:“唉!近来听闻王宫上下皆盛传楚侯有意将秣陵城复改为金陵城,秣陵粗鄙之名,难登大雅之堂,左近尝闻方士金陵有王气,乃帝王之宅,眼下我大军在淮南连战连捷,攻克合肥,寿春等重镇,楚侯想来不日即将凯旋而归。”
“金陵?”蔡姝眼神开始迷离起来,她仿佛看到了东南即将诞生一个强大的诸侯国—楚国,而她即将成为一国之王后,母仪天下。
三个公子终于折腾累了,撒欢着跑到各自娘亲面前,黄月英掏出手绢轻轻地为刘裕与刘恪擦去额前的汗水,轻笑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我等皆是女流之辈,在此担心亦无济于事,不如操持好内事,不使将军分心,已是大功。”
蔡氏捂嘴笑道:“英儿如此善解人意,真乃将军之福,有你帮衬着姝儿,我也放心啦!”
下蔡官衙之中,曹操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拿着一封文书,凝神静思,相府群臣皆席地而坐于堂下,曹操瞥了他一眼道:“近来细作来报,赤炎军已将寿春以待百姓大举南迁,看来刘子扬早有准备,意欲在淮南与孤决一雌雄,以卿等之见,该如何应对?”
长史陈矫出班拱手道:“禀魏公,楚侯此番大军南迁百姓,寿春一带几无人烟,听闻张将军屡次遣军前去袭扰,皆被文聘打退。”
曹操精神一振,问道:“且慢,你适才所言敌军主将乃文聘?”
陈矫愣了一下神,拱手道:“正是。”
曹操露出笑意,道:“呵呵!如此说来,刘子扬尚盘亘襄樊,此乃天赐良机也!”
杨修忙出班奉承道:“魏公英明神武,自是料敌于先,此番趁势进兵,足以打刘琚一个措手不及。”言讫眼神精明地立于堂下,一副恭顺模样。
曹操心情大好,道:“德祖之言深合我心,自赤壁大战以来,刘子扬对我大军屡占先机,此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知卿等有何良策,助孤破敌?”
杨修适才得到曹操赞赏,趁势献计道:“魏公,前番赤炎贼军用疲敌之计破我寿春,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寿春指日可破。”
跪坐于末席的司马懿,心里差点笑出声来,杨修自诩聪明绝顶,善于揣摩上意,对阴谋与政敌勾心斗角是把好手,却对战事一窍不通,此等投机取巧,颇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
果然尚书令荀攸捋着白须笑道:“杨主簿此计不妥,疲兵之计贵在出奇,先前张将军兵微将寡,退守寿春,士气低落,敌军方有可趁之机,而今赤炎贼军足有十余万之众驻守淮南,寿春城驻军五万,只须轮番值夜,我等断无可趁之机。”
杨修闻言羞赧地掩面退入席中。
曹操继续问计于臣下,有人说打造巢车与投石机,有人说干脆强攻,皆难以让曹操满意。
曹操拂袖叹道:“卿等皆乃智计深远之士,却无一人为孤分忧,幸赖前些时日有义士相助,可助我军夺取寿春。”
群臣闻言皆面面相觑,众人皆束手无策,眼下区区一介白身却能相助破敌?却不知乃何方奇能异士?
见群臣皆颇为好奇,曹操遂将谷利与凌统暗中投效之事娓娓道来,群臣听罢皆兴奋不已,有此内应,何愁寿春不破?
惟有尚书令荀攸且保持着冷静,未曾如群臣一般乐观,担忧地进言道:“诸公切莫得意忘形,此番赤炎贼军军师乃临淮鲁肃,此人乃昔日江东大都督,智计不凡,凌统虽在寿春城内,稍有异动难保不会惊动无孔不入的江南内卫司密探,成败尚在两可之间,当谨慎谋划才是。”
曹操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公达所言甚是,却不知计将安出?”
荀攸缓缓垂下眼睑,道:“今敌情不明,老臣尚不敢妄言,一切当从长计议为上。”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扶额痛思,不料席间传来沉稳的声音,“禀魏公,微臣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久旱逢甘霖般的曹操睁开虎目,视其人,正是新晋相府主簿司马懿,淡淡问道:“哦?仲达,有何妙计且速速道来?”
司马懿信步走到堂下,作揖道:“魏公人心所向,连谷利此等忠义之士皆受抚而降,足见魏公乃众望所归。”
不着痕迹的一记马屁,使得曹操如沐春风,颇为受用。
“以微臣之见,赤炎贼军东路军主将庞统位高权重,乃刘琚心腹重臣,自随刘琚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贼军中威望极高,常言道月盈则满,月损则亏,今庞统有功高盖主之虞,安能不为其主所忌?”司马懿自信地侃侃而谈道,“我等不妨施此离间之计,遣一能言善辩之势前往庞统所部招安,许以重利,必能为我所用。”
离间计!
群臣先是一怔,随即目光火热。
“当此之时,若能离间庞统与刘琚,使得刘琚猜忌前线统帅,若能离间庞统与诸将,使得军中将帅不和,则淮泗战局将天翻地覆!”司马懿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曹操闻言精神大振。
离间计向来恶毒,且战果累累。昔日高祖用陈平之计对付项羽,使得项羽失去了最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大谋士范增,继而赢得楚汉之争。
据闻司马懿近来暗中与曹丕走得很近,杨修岂容其在魏公面前得宠?
他出言讽刺道:“哼!荒谬!司马主簿既言庞统乃刘琚心腹重臣,世人皆知刘琚最善于笼络人心,庞统岂会轻易接受招安?且庞统在江南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问朝廷许以何利?大将军之位?还是公爵之位?”
此言可谓句句诛心,司马懿却泰然自若,向曹操躬身一揖道:“禀魏公,许以高官显爵皆乃权宜之计,只须伪造一封涂改过的书信,遣使交予庞统手中,再另外遣细作往寿春一带散布谣言,言之庞统已受朝廷招安,晋封大将军,封万户侯,抑或庞统拥兵自重,眼下占据徐州,意欲在魏公与刘琚之间左右逢源,坐观成败,如此谣言真假难辨,文聘与鲁肃闻之必顾此失彼,如此重大之事必向刘琚亲禀,且遣使质问庞统,刘琚猜忌统帅、将帅不合内斗、临阵换帅,此三件事,无论哪一件发生,皆足以使得贼军陷入混乱,若是三者同时发生,我等正可分兵击之。”
群臣闻罢皆如痴如醉,司马懿浑然不觉,继续道:“如此寿春城内内卫司密探必望风而动,目光转移至徐州,此乃声东击西之计,待文聘与鲁肃分身难顾,患得患失之际,我等正可趁势与凌将军取得联系,如此双管齐下,环环相扣,内外夹击之下,寿春城反手之间便为魏公所得。”
“善!”曹操扶案而起,大喜过望道,“好一个连环计,仲达一计出,贼军必顾此失彼,则寿春弹指可破也。”
司马懿不悲不喜,淡然道:“微臣粗鄙浅见,不敢居功,此皆仰仗魏公天威,有谷利此等忠义之士附从,安有不胜之理?此乃天佑我大魏也!”
曹操心情大好,展开大袍道:“传孤谕令,三军备战,待孤军令一下,直取寿春。”
军议过后,相府群臣鱼贯而出,惟有杨修故意落人于后,与司马懿并肩立于廊檐之下,拱手道:“仲达真乃当世奇才,连环计定寿春,名扬天下指日可待,在下在此恭贺啦!”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道:“杨主簿缪赞!在下愧不敢当!若论天下奇才,舍君其谁?适才在下献丑啦!”
杨修听出来他话中的揶揄之意,狠狠瞪了他一眼,“司马仲达,切莫得意忘形,一切才刚刚开始,哼!”言讫怒而拂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