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荀攸苍凉离去的背影,冷风灌入大帐之内,如刀刃般刺痛着曹操的脸,使得他头脑清醒了不少。
荀攸的背影一下子触动了曹操敏感的神经,魏国初立,然而跟随者自己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的一批元老重臣身居高位,却变得瞻前顾后,根本没有新朝初立的气象,尽是暮气沉沉。
而提拔和培养年轻的才俊之士入主魏国中枢,为新兴的魏国注入新鲜血液与活力,而昔日的各大派系也要重新洗牌。
魏国的建国大典进行得有模有样,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一国之母与世子人选未定。
魏国国母乃何人没有悬念,卞氏跟随曹操最久,俨然一家主母,又生下曹丕,曹彰,曹植等子嗣,皆深受曹操恩宠,眼下未定卞夫人名分,无非以示对原配丁氏的尊重,然而世子乃国之储君,空悬已久,却有些耐人寻味。
长子曹丕官任五官中郎将,行副丞相之职,按理来说,自古储君之位承继秉承着长幼有序,立长立贤的原则,曹丕无疑是世子的最佳人选,然而曹操却封曹植为平原侯,有开牙建府之权,足见对曹植偏爱有加,如此世子立嗣之争日渐白热化。
而曹操颁布了谕令,将卢植之子卢毓,女婿夏侯尚,能臣郭淮等皆派到曹丕府中,另一边则让大儒郑泰之子郑袤,记室刘桢,中庶子司马孚等人充任曹植属下。
五官中郎将府与平原侯府内皆英才济济,旗鼓相当,而朝中隐隐分为三派,还有中立派,而曹操心中自负,自以为任由二子相争,胜出者才有资格继承大魏基业。
建安十四年,刘琚以清君侧诛奸逆为名陈兵北上,天下震动,而后天子加官进爵,安然南归,轰轰烈烈的战事落幕不过区区五年,昔日曹刘双方约定以宛城为界,以北归曹,以南归刘。
而当年交手的曹营宿将于禁,高览皆成过往云烟,宛城作为南阳重镇,成为了曹军抵抗赤炎军北上的边境屏藩,由于宛城特殊的战略地位,宛城太守满宠满伯宁进入宛城之后,加厚加固城池,大量囤积粮草军械,若说合肥乃扼守淮南的第一重镇,那么宛城是当之无愧的拱卫宛洛的第一坚城。
大将军曹仁对自己多年经略的老巢显得信心十足,在他调职回京之时,跟随曹操西征之际,曾向着前来交接的太守满伯宁道:“如此金城之固,又有伯宁此等良将,即便刘琚倾江南大军前来,亦可保无恙。”
话虽如此,然满宠自受任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反而更胜曹仁昔日,他时常派遣细作南下荆州探查敌情,然樊城有荆州名将王威率二万大军镇守,襄阳有诸葛亮与刘虎坐镇,兵精粮足,以荆州水军的实力,随时可以最快的速度将援兵送上北岸,及时增援汉北之樊城,襄樊防线简直就是固若金汤。
建安十五年,刘琚率赤炎军主力伐吴东征之时,时任平南将军的曹仁便有意趁势兴兵南下,欲报仇雪恨,一雪前耻,却被时任参军的满宠所劝阻,“今丞相与袁氏对峙于河北,粮草不济,实在不宜两线作战,襄阳尚有诸葛亮镇守,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仗舟楫之利,兼有汉水之险据守,我军新败,难以卒图也。”
曹仁纳其言,遂罢南征之意。
而今开春不久,荆州细作来报,武昌襄阳皆有大规模调集兵马的迹象,满宠便预料到赤炎军即将不日兴师北上。
果不其然荆州的赤炎军隐忍了数年,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野心,趁着魏公兴师西征之际,刘琚擅自挑起兵戈,率领五万赤炎军精锐杀奔而来。
不过两日,赤炎军先锋大将张飞所部攻占新野的消息传来,满宠便知道大事不妙,一边写好奏疏送往许都求援,一边征发民夫,协助魏军坚守城池,固守待援。
满宠身着甲胄,扶着女墙,望着南方一片赤潮般的巨浪滚滚而来,渐渐淹没了宛城城下。
一座座大营拔地而起,不过一天,便将宛城团团围住,中军大帐之中,一杆绣着鎏金黑边打字的“征南将军刘”的帅旗猎猎招展,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的那般,王仲宣一纸檄文风传天下,刘琚再次以汉室救世主的面目,兴义师,清君侧诛奸逆,匡扶社稷而来。
在赤炎军抵达宛城城下之时,身为太守的满宠从内心深处而言还有一丝建功立业的渴望,然而就在第二天,赤炎军攻城的时候,让满宠一腔火热的激情全都被冷水浇灭。
赤炎军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带着云梯,飞楼强行攻打,而是先在城下结成阵势,然后从中军缓缓地推出数十百辆牛车,再后便从车上取下无数的木件。
在满宠疑惑的眼神中,赤炎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用那些看上去规则,不规则的木料组建成了一架架巨型的投石车。
当满宠洞悉对方用意之时,赤炎军阵中的磨盘大小的巨石已经扑天盖地地砸了过来,如此巨大的石块碰在人身上自然是筋骨尽折,毙命当场,就算是砸在城墙上,亦会崩脱几块墙砖。
随着急促的战鼓声,赤炎军开始向宛城下逼近。
他们虽连着数日疾行赶路,然此时宛城就在眼前,若是能趁势攻下此城,北上一路坦途,故而将士们虽很疲倦,却非常亢奋,他们扛着云梯,奔跑起来。
宛城外没有护城河,但却有很深的壕沟,不过这难不倒早有准备的魏军军士。
在双方弓箭手密集的箭矢攒射之下,赤炎军将云梯搭在壕沟上方,虽然不时有人惨叫着被箭矢射落,也有人因为脚下打滑而摔下壕沟,但还是有许多人通过了这一段死亡之路。
刀盾手们举着盾牌,猬集在城下,承受着城头上砸下来的礌石和箭矢。
“嗖!”恐怖的呼啸声中,一支神弩车射出的弩箭自城头飞扑而下,正射在一架搭在壕沟上的云梯上,就听“咔嚓”一声,云梯断成两截,尚在云梯上的赤炎军将士尖叫着摔到了深深的壕沟之中。
火把从城头上丢了下来,引燃了跑下来的草垛,呛人的黑烟滚滚升腾,烟雾之中箭矢横飞,不时有人闷哼着倒下。
夕阳垂落,鸣金之声响起,赤炎军收兵回营。
次日,赤炎军效仿昔日官渡之战彼时魏军,大举出现在城南万余人,人皆荷土,在城南堆土为山,一时间城南尘土飞扬,场面极尽壮观。
有亲兵来报南城军情,满宠对左右道:“你等勿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本将如何破赤炎军此法。”
当即满宠命令将士在城上修筑起两座高楼,广其平台,多置擂石滚木,又辅以弓箭手,俯瞰着赤炎军土山。
随着满宠一声令下,魏军将士在高楼上自上而下攻击,一时之间攻势急如骤雨,数不清的弓箭倾泻而下,使得赤炎军士好一阵死伤。
如此对战半日,赤炎军将士死伤惨重,仓皇退却,至此赤炎军垒土为山,以求越城的计划,遂告破产。
城外,赤炎军中军帐中,关羽正负手站在一个圆坑前。
他面前的圆坑乃是一个通道,直通地下,里面空间广阔,能容甲士通过。不时,一个什长从地道中探出身来,他浑身泥土,头发都被湿泥粘在一处,在关羽面前恭敬行礼,难掩亢奋之色,“禀将军,地道已经挖到宛城下,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便可穿墙而过,进入宛城中!届时我军将士骤然出现在敌军后方,对城墙上的魏军大举进攻,配合正面攻城,定能叫魏军顾此失彼,死无葬身之地!”
关羽满意的点点头,压制住内心升腾的喜色,故作淡然道:“虽如此,不可大意。待过了今夜三更,便挖通最后一段地道,杀入宛城中!”
“是,将军!”
关羽顿了顿,终究是没把持住,狞笑道:“此番定要活捉满宠小儿,竟顽抗我大军,拒不投降,本将要拿他的首级,献于主公帐下!”
关羽有张良计,而满宠却有过墙梯,他早命人在城下掘开大洞,放入大瓮,命人窃听,待满宠得到回报,便明白赤炎军欲使用地道攻城,忙暗中戒备。
好不容易等入了夜,趁着夜色掩护,被关羽精挑细选出来的将士,集结在数顶大帐篷中,在地道入口周围待命。这些在战场上足能以一当十的勇士,个个虎背熊腰,此时又被配备了横刀厚甲,战力十分彪悍。
“攻破宛城,活捉满宠小儿,就在此一举!”关羽对敢死之士们最后说了一句,大手一挥,“进地道,出发!”
死士们进入地道之后,关羽走出了大帐。他在帐前负手而立,望着宛城,想到向主公立下军令状,露出一丝得意,不无自得道:“关某对宛城可谓志在必得。”
“满府君,有动静了!”有魏军军士登上城墙匆匆前来汇报。
部将张喜看向满宠,满宠微微点了点头,张喜随即下令:“各部就位!”
半个时辰之间,地面下的杂音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一声颇为清脆的声响过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壕堑外围,魏军将士里三层外三层,长枪手和弓箭手蓄势待发,火把下的兵刃格外森然。
当赤炎军军士出现在壕堑中时,站在不远一个高处上的满宠,犹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惊愕,赤炎军死士还不弄清眼下为何出现一个巨大壕堑。
然而,不等他们爬出壕堑,随着张喜握拳的右手,变手刀向前一引,弓箭手立即冲出,一阵急射。
骤然之间,只闻弓弦弹崩的闷响,只见无数利箭飞射向壕堑中,壕堑中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惊呼声!
这些被关羽挑选出来,寄予厚望,希望通过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魏军身后,突袭魏军的敢死之士,兀一露面,连魏军的衣角都没碰着,便被箭矢笼罩。
如此近距离之下,便纵然身负甲胄,一干人等皆难逃万箭穿心的下场!
城中几处壕堑,同样的场面几乎在同时上演。
壕堑中的赤炎军军士,嚎叫着,挤在一处,仓皇间不断倒下,顷刻间就死了个干净。
张喜猛然跃出,带着甲士跳入壕堑中,在他身后,将士们将柴草带入壕堑中,堆在赤炎军挖出的地道口,一把火点燃。
再有军士将赶制的巨大蒲扇,对着燃烧起来的柴草,吹起大风。
风卷烟火吹入地道,迎面扑向后面的赤炎军军士,火气一冲,地道中一片红光,置身其中的赤炎军军士,瞬间被火龙席卷,不忍听闻的哭嚎声中,一个个皆被烈焰吞没。
城外,关羽在接到战事失利、偷袭勇士全军覆没的消息后,气得一剑斩断帅案,咆哮道:“满宠小儿!不杀你这竖子,关某誓不为人!”
次日清早,满宠强打精神前往城头,举目眺望,赤炎军军营之中,静悄悄得有点诡异,仿佛一夜之间,敌营中的将士们皆不翼而飞,只剩下孤零零的将旗在辕门上猎猎招展,使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将军张喜向主将满宠进言道:“府君,敌军远道而来,却不知敌军虚实,今其累累攻城不利,不如趁其士气低落,主动出城袭营,可一战破敌也。”
满宠捋着长须,却摇摇头谨慎道:“不可!敌众我寡,刘子扬乃当世枭雄,向来诡计多端,常常出人意料,后发制人,今敌军大营甚是诡异,唯恐有诈,引得我军入瓮,我等眼下前去劫营,岂非羊入虎口?倘若宛城有失,京师震动,那本府就百死莫赎了!”
“府君所言甚是,末将孟浪啦!”张喜抱拳应诺到,
满宠面色肃然,环视诸将,奋袂仗剑,厉声喝道:“诸将听令,再有言出城野战者,力斩不赦!”
“诺!”众将齐声应诺道,
满宠还不忘为众将士鼓劲道:“诸位将军,我等只须坚守些时日,求援文书已发往许都,援兵不日即到,我等便可击退贼军,可保边镇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