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雷绪乃扬州庐江人氏,其人本是袁术旧部,及至袁术僭越称帝,手下纷纷离心离德,直到袁术兵败被杀,雷绪伙同梅乾,陈兰聚众数万人,趁着庐江太守李术与扬州刺史严象互相争斗之时,在江淮之地扎稳脚跟,一时横行无两,成为淮南最大的一股势力。
后来新任刺史刘馥来到,对雷绪等人进行招安,雷绪也暂时与他虚与委蛇,安分了数年。
然野心之辈总是不甘寂寞的,雷绪在刘馥死后,又开始了他传奇般的抗曹生涯,最终,在夏侯渊督率曹营诸将的攻击下,雷绪遭到了惨败,加上旧主袁术为曹操所杀,一直对曹军颇为敌视,对盘踞江东的吴主孙权数次招抚置若罔闻。
对其而言,昔日孙策乃袁术旧将,曾与自己平起平坐,而转眼却要认孙氏为主,这让心高气傲的雷绪等袁术旧部如何能忍?
然而手下数万人需要养活,实属不易,由于天下形势日渐明朗,生存在几大势力的夹缝之中,简直是如履薄冰,让雷绪,陈兰等人意识到寻找到一个新的靠山与主公,显得迫在眉睫。
直到曹操挥师南下,却在赤壁一战折戟沉沙,百万大军灰飞烟灭,在荆州素有贤名的刘琚在江夏这个四战之地异军突起,联合东吴击败曹军之后,更是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荆州,光复襄阳,继而打着清君侧诛奸逆为名,趁势北上,陈兵许都,震惊天下。
而后刘琚麾下赤炎军全身而退,当今天子更是明诏拜其为荆州牧,征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假节钺,封爵楚侯,一时风头无两,成为天下仅次于曹操的最大诸侯。
如此盖世雄主,如何不让人心中蠢蠢欲动,当刘琚在襄阳宣布开府,并颁布求贤令之时,雷绪与陈兰,梅乾便商议下定决心,暗中遣使往襄阳向刘琚投诚,透露出自己的归附之意。
而自楚侯刘琚意欲伐吴,并大军压境至豫章一线时,盘踞在淮南六安的雷绪等人迎来了来自荆州的使臣。
夏日的傍晚,江风吹拂带着些微凉意,使人在整日的炽热中,感受到难得的清凉,心情亦为之清爽许多。
六安水寨中樯橹如林,远远望去那些高大的艨艟斗舰如同连绵的小山一般,战船之上的号灯陆续点亮,连绵竟达数十里,与天边山岚处的晚霞交相辉映,而在临江的陆地上,各部操练的人马才刚刚回到营寨。
水寨之中,一个贼将匆匆入内禀报道:“禀主公,荆州使臣裴潜已至水寨辕门。”
端坐于上首的扎髯大汉正是贼首雷绪,其下左右乃梅乾,陈兰二将,三人一向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其中雷绪武艺高强,威望高,遂被推举为将军,算得上这个松散联盟的盟主。
雷绪听闻荆州使臣前来,与下首的梅乾,陈兰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皆看出了彼此眼下的欣喜之色,苦等多时,终于有了眉目,不知楚侯对他们有何封赏?
“两位将军,楚侯使臣已至,我等当亲往辕门相迎,以尽地主之谊。”雷绪虎目环视二人,开口道,
“我等随雷将军同去。”二人皆抱拳应诺道,
辕门之外,贼军列队相迎,倒是有几分模样,然这帮贼军纵横江淮,闲散惯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自然没有正规军的军纪,一个个野性未驯,看着远来的裴潜峨冠博带,眼中透露着新奇。
雷绪当头迎了上去,满脸笑意抱拳道:“尊使舟车劳顿,末将已备下接风宴,为尊使接风洗尘。”
裴潜,字文兴,河东闻喜裴氏世家出身,年轻之时因躲避战乱来到荆州,刘表待为上宾,然而裴潜早就看出刘表非王霸之才,以西伯自居,必无久守之理,恰逢在鹿门学院一睹刘琚人杰之姿,又受到好友王粲的影响,曹操南征之时,裴潜反而趁势南下江夏,投奔刘琚,就是看出刘琚有潜龙之姿,欲在其麾下一展抱负。
刘琚也没有让他等得太久,自在襄阳开府之后,设弘文馆,与他彻夜畅谈了一番,为其才华所折服,遂拜其为弘文馆学士,随侍在侧,闲暇之余向其讨教治国之道。
此番刘琚有意遣使至六安,安抚雷绪等贼军,顺便留作参军,以雷绪所部贼军为主力,从侧后进攻庐江郡,令江东疲于应付,而裴潜便毛遂自荐,受命担此重任,遂有此次六安之行。
裴潜微微一笑,拱手道:“久闻雷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尊使请!”雷绪在前作引,一行人进入水寨之中。
露天宴席次第铺开,釜中水沸,肉香四溢,泥封的酒坛打开之后,醉人的酒香令人垂涎欲滴,让好些日子没尝过酒味的酒鬼们,抓心挠肝般的瞪直了双眼,喉结上下滚动。
雷绪抱拳一礼,豪爽笑道:“敢问尊使尊姓大名?”
裴潜谦逊道:“在下闻喜裴潜,现为弘文馆学士。”
雷绪眼前一亮,素闻楚侯麾下弘文馆收罗当世人杰入府为学士,轮流到弘文馆值宿,供给他们美味佳肴,礼遇十分优厚,楚侯每次处理完政务,便与学士纵论古今与经史子集,时常谈论至深夜,极尽尊崇之能事,一时此番盛举在江南上下传为美谈,弘文馆更是成为士林士大夫与江南士人衷心向往的学术圣地,不想眼前之人乃弘文馆学士,可谓楚侯心腹,足见楚侯对已方的看重。
“原来乃裴学士在前,雷某失敬失敬!”雷绪抱拳豪爽笑道,“我等皆粗鄙武夫,在此露天夜宴招待,还望裴学士海涵!”
裴潜吃一口烤过的獐肉后放下,“哪里哪里,出行在外,一切从简,在下蒙楚侯信重,委以重任,安敢不竭诚以报?今伐吴在即,江南不宁,万事以军国大事为重。”
雷绪向襄阳方向抱拳一礼,露出敬重之色,朗声道:“尊使所言甚是,楚侯乃当世雄主,文武筹略,礼贤下士,雷某仰慕久矣,未曾得见,引为平身憾事。”
裴潜面露倨傲之色,拱手道:“呵呵!将军勿忧,楚侯乃汉室帝胄,以中兴汉室为己任,招贤纳士,不拘一格降人才,前番将军遣使而来,明示投诚之意,我主甚为看重,特命在下前来,与将军共商大业。”
雷绪抱拳回礼道:“楚侯乃宗室之众望,前番兴义兵北上清君侧诛奸逆,匡扶社稷之功,海内皆知,天下士庶莫不翘首以盼,继而求贤令一出,天下德才之士莫不望风景从,末将深感楚侯诚意,愿率众为楚侯效命,为中兴大业略尽绵薄之力。”
裴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不曾想到雷绪一介武将竟然说出如此深明大义之言。
裴潜虽然误会,然雷绪自有一番自己的算计,适才所言皆乃手下一众幕僚所授,他只不过照本宣科,固然有矫饰自身的用意,更大的用心便是莫让楚侯小觑了他,以期在未来主公的眼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将来得以重用。
“将军深明大义,在下感佩至深。”裴潜举起酒杯笑道,
“尊使客气了,此乃淮南特产鲈鱼羹,不妨尝尝,我等再详谈不迟。”陈兰笑眯眯地恭维道,
裴潜用汤勺舀起来尝试了一口,赞道:“味道鲜美,素闻淮南乃鱼米之乡,此等野味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尊使倘若甚喜食之,往后多尝尝便是。”梅乾脸色如蜈蚣般的刀疤强堆起笑容阴森森的笑容,“敢问此行尊使前来,楚侯可有谕令示下?”
事关众人前程,三人皆目光紧张地注视着裴潜。
临行之前,刘琚曾对裴潜面授机宜,裴潜自是胸有成竹,看着眼前的篝火“噼里噼啪”燃烧,喃喃自语道,“这火可不够旺啊!”
雷绪闻言,摸不准头脑,道:“不添柴薪,何以使其旺得起来?”
看似在说这堆篝火,但两人却都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荆州大军屯驻柴桑,战争一触即发,是为了避免东吴内部因为强敌进攻而团结一致,再加上之前刘琚上表表奏孙桓之事,策反山越等一系列组合拳,意欲在淮南之地开辟第二战场。
“将军所言甚是,眼下江东战场看上去如同火上之鲈鱼羹汤扬扬止沸,味道鲜美,凡有志者皆愿一尝,诸位将军皆乃江淮豪杰,我主有幸与诸位将军共济大业。”裴潜话锋一转道,“然诸位将军当有所耳闻,我赤炎军军纪森严,赏罚分明——”
梅乾是个大老粗,听他在云山雾里地饶舌,眉头皱起,正欲发火,却被雷绪一把按住手臂,一个眼神安抚住他的情绪,方淡淡问道:“不知尊使此言何意?”
裴潜用汤勺往瓮罐中的鲈鱼羹汤,笑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适才皆乃在下肺腑之言,以诸位将军投诚之功,足以得到荣华富贵,然却必被以军功起家之赤炎军将士相轻,往后何以在军中立足重用?常言道雪中送炭甚于锦上添花,此番荆州大军尽出伐吴,正乃诸位将军建功立业之良机,楚侯英明神武,未雨绸缪,此番在下前来,便是与诸位将军共谋大业,你等且试想,我等若率领麾下大军作为奇兵,待我赤炎军与东吴军对峙之时,出兵南下,袭取庐江郡,继而直捣吴郡,生擒孙权小儿,如同釜底抽薪,一来顺则可作为进阶之礼,二来战不利则据保庐江,为楚侯牵制住东吴军侧翼,此乃万安之策,若此番伐吴功成,定鼎东南,楚侯兼有荆扬二州之地,足以开基立业,你等便是开国功臣,君等无意乎?”
雷绪等三人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感觉热血沸腾,三人对视一眼,下定决心,撩开铁甲叶,便跪倒在地齐声道:“多亏裴学士指点迷津,我等皆愿听从裴学士差遣,谨遵主公谕令。”
邺城铜雀台
丞相曹操与老臣程昱正在举棋博弈,然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待程昱一落黑子,曹操便投子认输,扶额叹息道:“近来心烦意乱,孤心乱矣。”
程昱闻言拱手一礼道:“不知丞相为何心忧,可是为了幽州贼乱?”
曹操脸色飘忽不定,幽幽一叹道:“孤所虑者惟有荆州刘琚也,幽州贼乱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不足为虑,孤反手之间便可灭之,眼下大军与贼寇持久对峙,未有建功,实乃为粮草不济所困,待今秋收过后,粮草齐备,便是破贼之时。”
程昱捋须颔首,算是赞同曹操所言,幽州叛军席卷一州之地,得到战马之后,迅速膨胀起来,看似强大,实则联军人数越多,里面派系众多,鱼龙混杂,实乃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眼下叛军初胜,士气高涨,自然掩盖了矛盾,一旦战事旷日持久,叛军内部必生出内乱,到时再坐收渔翁之利,叛军可破矣。
“仲德,此番东南战事,公意下如何?”曹操忽地问道,
程昱思忖少许,拱手道:“孙氏据江东,已历三世,民心依附,吴主任才尚计,麾下将士用命,其水军堪称天下第一,反观荆州刘琚携大胜之威,进伐江东,三军用命,皆乃荆楚骁勇,军纪森严,悍不畏死,可谓精锐,然其伐丧有违道义,长驱直入江东腹地,乃兵家大忌,到头来只会两败俱伤。”
曹操仰天大笑道:“仲德之言不尽然也。”
“敢问丞相高见?”程昱不解道,
曹操拿起一颗黑子在手中摩挲着,略有感叹道:“仲德,你倒是小觑了刘子扬。”
“丞相何须妄自菲薄?若论天下英雄,何人比得上丞相?丞相戎马半生,匡扶社稷,功高盖世,岂是区区刘子扬可比?”程昱满脸不屑道,
曹操失笑着摇摇头道:“非也,近来孤静心下来琢磨此人,细细思之,刘子扬此人志在天下,有放眼天下之胸怀,当世鲜有人及,其善布大局,往往谋而后动,后发制人,其布局初看不知深浅,事发之后却发现环环相扣,如同这棋局,招中有招,使人防不胜防,心机深沉之枭雄如刘备者,孤自诩还能识破其三分心思,而刘子扬此人,孤至今看不透他一分一毫,此番既有堂堂正正之师大军压境,必有阴谋乱其内,内外夹击,里应外合,如此阴阳相辅,奇正相合,孙权岂是其对手?孤眼下只不过盼着孙权能够多坚守些时日,仅此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