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已经彻底乱了,四面八方都是溃败逃窜的曹军将士,与杀进城中如狼似虎的赤炎军,厮杀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展开,火光照亮了这座黄昏的城池,无法言状的噪杂声山川一般跌宕起伏,声浪疯狂撞击着人的脑袋。
刘琚下达攻城军令时,天色已暮,及至战事停歇,还未到子时。
子时前刻,在襄阳城顽抗不降的部卒,悉数被斩杀,纵有些许落网之鱼,亦无伤大雅。
大军破城,欢呼雷动,将士们庆贺胜利和余生,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态浓烈。
无论于禁在襄阳是否有安民举措,然曹军在荆州杀戮甚重,注定不得民心。
襄阳陷落不久,至今不过半年,仇恨正盛,若是日久,百姓习惯了曹军统治,眼下百姓皆追忆往昔先主刘表仁政,对于素有贤名的琚公子光复襄阳自是趋之若鹜。
“黄老将军,调动两万人马进入襄阳,首先要占据粮仓府库与镇南将军府。以各营为单位,逐步清扫曹军留在襄阳城内的残部,胆敢反抗者杀无赦。”刘琚打马入城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传令水军军侯娄发,命其搜集汉水沿岸所有船只,以备大军北渡汉水。”
“命霍峻率五千大军扑灭城中各处大火,张贴安民告示,以安民心,军中但有犯我军纪者,军法从事!”
“传令荆州诸郡县,望襄阳城押送药材,以备军中伤治备用。”
刘琚一口气下达多道命令,身边的传令兵一个个低着头跑了出去。
襄阳城里灯火通明,数万进入襄阳的赤炎军将士欢欣鼓舞,欢呼声不绝于耳。
攻占襄阳城,大军占据城中各要点,接手城防,巡逻街道,清洗战场。刘琚又令庞统将派遣部众分散城中,打击作奸犯科之徒趁机作乱、谋利,再令内卫前往带方召回伊籍,并向上庸,章陵,房陵三城和辖下各地各城宣告襄阳城战事结果,令各地守军、官员投降。
除却这些,最重要的事就是清点战果,斩首数目且不论,当务之急就是清查官衙、府库的银钱、物资、粮食等财物,或者集中起来准备分配一些给将士,作为作战骁勇、军功卓著者的奖赏,或者清点数目,原地封存,留作后用。
另外城防、坊市在战争中损失颇大,亦须拨发钱粮修缮,民房被毁无家可归者,也要妥善安置。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复杂琐碎得很,刘琚将此间事务交予诸葛亮与马良,让二人总揽机要,带着军中典军书记去处理善后事宜。
安排这些事是刘琚在镇南将军府进行的,大体安排完后,各将各吏各部皆领命而去。
大战虽止,今夜襄阳城注定无法平静,经过一场大战,城池易主,只怕襄阳城百姓今夜也无睡意了。
长秋进门,脸上交织着喜悦、焦急、激动等诸多色彩,向刘琚道:“主公,府门外聚集百姓甚众,主公且去看看吧!”
府外聚集了大量百姓?这让刘琚有些吃惊,不及细问,他大步走向府门,长秋等亲卫跟随在他身后。
府门外的确聚集了许多人,一眼望去,整条街道都被堵塞,全是布衣黄面的百姓,黑压压一大片,少说有好几百人,更有民众不断从街口、巷口汇集过来,将镇南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下,这些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都抬头眼巴巴望着方至府门的刘琚,脸上、眼中的神色让刘琚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但无疑都跟恶意无关。
城池新克,而百姓聚集于官衙前,其欲为何?刘据也攻下过一些城池,这样的事却从未遇见,拿不定主意,看向长秋,要他解释。
长秋道:“主公至官衙时,不少百姓亲见,你入府不久,便有人闻讯从四方赶来,请求见主公一面……孔明先生正忙于公务,自然无暇顾及百姓,且城池新克,会否生变不可知,因是我等劝其归去。然……劝归不成,百姓却越聚越多,卑职这才冒然禀报。”
刘琚大致明白事情经过,他向前两步,立于阶前,抱拳道:“诸位父老乡亲,在下乃江夏太守折冲将军刘琚,诸位深夜聚集于此请见,不知所为何事?”
闻听刘琚此言,百姓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者有之,面面相觑者有之,静立仰望者有之,显得杂乱一片。
少顷,人群骤然安静下来,至落针可闻,随即,竟似早有演练一般,人群自前向后,不约而同齐齐下跪,波浪一般向后蔓延,呼啦一下全都跪倒。
在他愕然之际,百姓已经开始高呼:“琚公子威武!我等百姓盼琚公子久矣!”
“将军威武!”“赤炎军威武!”
初时呼声并不齐整,而后声如层峦叠嶂,破城冲天。
及至千百人齐呼,声震云霄,回声经久不绝。
刘琚背靠官衙,面对边地百姓,扶刀而立,心绪激烈,“诸位放心,有本将在一日,必保我荆州无虞。”
百姓已陆续离去后,刘琚肃立于官衙前,吹襄阳春风,望江南明月,默默无言。
熬战不过短短两日,襄阳城墙内外满目疮痍,茫茫白雾中,昨日黄沙已被血水浸没,漫漫草野里,零乱着尚未来得及收敛的残肢断体,只剩下大战过后的沉重与压抑。
天色微明,有五千赤炎铁骑集结在城门口,阵型齐整,将士肃穆,战马静默,打着响鼻,喷着柱雾,轻轻的刨着蹄,马背上的将士皆身披曹军制式黑甲,背扬黑袍,手缚圆盾,腰挎长刀,两丈二尺的巨枪被竖于马背,状若铁林,冰冷的目光直视前方旌旗在军阵上方轻扬,每名将士都平视向前,望着他们的主将——魏延。
此正是赤炎铁骑精锐,魏延在马前,刘琚率正在与其道别。
“赤炎军自建军以来,耗费主公无数心血与兵马钱粮,方有今日。”魏延目光沉静,自临沮建军以来,他跟随主公戎马多年,然多年来未曾建功,而此番北伐,黄老将军作为先锋军大将,更是勇冠三军,斩蒋钦,破襄阳,屡立奇功,名扬天下
黄忠作为主公师父,魏延自是心悦诚服,却心生建功之心,而他经历了无数战阵,如今已是俨然大将风采,“主公,末将此番前去,必不负主公厚望。”
“文长,此去凶险万分,我知文长勇冠三军,然勇不足对恃也,用兵在于先定谋,谋者,胜负之机也,故为将之道,不患其无勇,而患其无谋,自此始,本将来日为你等庆功凯旋!”
魏延翻身上马,身着黑甲,头戴头盔,唯余两点寒星吞吐,“主公,末将领命。”
一抖马缰,魏延拨转马头,大手一挥,霎那间,五千赤炎铁骑放声咆哮,状若出笼猛兽,难掩其森然爪牙,绝尘北去。
诸葛亮坐于马背上,轻摇羽扇问道:“主公,今光复襄阳,万事宜安抚为上,不宜操之过急,何故兴兵攻打宛城?”
刘琚眸色深深,眺望汉水,道:“夫善用兵者,当以奇正相辅,今以堂堂正正之师不过两日便克复襄阳,曹公必始料未及,当此时我等当兵贵神速,以奇兵致胜,本将籍先主之德业,上庸,新野等县皆可传檄而定,此乃大势所趋,宛城乃豫州门户,此时必轻敌无备,若乔装为曹军,奇袭宛城,以文长统帅五千铁骑,则大功可告成矣。”
诸葛亮略有所思地颔首道:“今日方知主公军略日进精益,臣不及也。”
刘琚谦逊笑道:“孔明缪赞!本将只不过算略较之有所长,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不可测识,始能取胜,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诸葛亮欠身道:“臣受教了!”
刘琚一抖手中马鞭,看着城内的火势终于被扑灭,残墙断壁间青烟渺渺,家园被毁的居民看着被烧毁的废墟欲哭无泪,对诸葛亮道:“本将不日兴兵北上,惟有将襄阳托付于贤卿,本将方可安心北上,便由王威将军辅佐孔明震慑襄阳城内世家大族。”
诸葛亮拱手作揖道:“臣幸不辱命!”
而魏延北上之后,昼伏夜出,率领五千赤炎铁骑,日夜兼程奔袭宛城,斩杀了曹军斥候,瞒过一众耳目,五千铁骑耀眼夺目,如同洪流般席卷而过,腾起的烟尘久久未能散去,打着曹军旗号,使得宛城守军放松警惕,一股脑儿杀进宛城,攻占了城池。
而正当魏延意气风发之际,端坐于府衙上座,却有亲卫来报,府门外有一男子有要事禀报。
魏延意兴阑珊地唤亲兵召其入内,来者为宛城氏人,名叫陈癞子,靠着在宛城头蒙拐骗为生,一心想要谋取富贵,成为人上人。
而这个陈癞子却不简单,贪功好利,此番前来向魏延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原来当今曹丞相的原配夫人丁氏尚在东城,前来告密以博取一桩富贵。
魏延听罢却大喜过望,命陈癞子为向导,事成之后许诺其富贵,到荆州境内重新生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府外响起的阵阵脚步声闯破了沉静,马蹄、铁甲之声迅速由远及近。
一支军队来到了府邸前。
锵锵之音穿巷而来,愈来愈近,马蹄踏着青石板,伴随着话语节奏,起落有声,铁骑如水二分,避于两旁,甲士开道,刀兵泛寒,于两侧护卫。
魏延打马而来,身着黑甲,头戴赤炎盔,看着丁府上的牌匾一脸冷峻,骇得一干仆役相顾失色。
待至近前,朝着身侧陈癞子点了点头,再不作一言,陈癞子趾高气昂,驱着骏马踏蹄三步,缓缓拔出横刀一划,赤炎军将士冲进宅院,没消多久便将整座府邸控制起来,魏延这才在亲卫护卫下,施然进府,直入正堂。
府中未来得及逃走的丫鬟仆役,如同无头苍蝇,在府中乱窜,起初以丁夫人兄长丁宁带着一帮家兵还能叫喊几句,让众人休要惊慌,后来见乱象实在止不住,也就没了顾忌,但凡有挡住他去路的,无不被他砍翻在前。
纠集着一帮家兵,还未杀到府门,只到中庭,便看到赤炎军将士已经洪水一般杀了进来,悍勇的赤炎军将士,自院门、院墙杀将过来,无处不在,手中劲弩吞吐不定,府中家丁便一个个倒下,面对赤炎军精良的刀枪,护卫中咸有能抵挡者。
丁宁看到这一幕,只觉心胆欲裂,方才想要与敌军一决生死的念头,不知何时就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正犹豫不前,家丁连忙拉着他后退,让他快走,丁宁此时哪还顾得上颜面,转身就跑向自家祠堂。
在慌乱的府邸中仓惶奔走,丁宁终于进了府邸后院,不等他叫喊亲卫们牵来战马,就见后门外已有数不清的敌军将士以逸待劳。
敌军将士看到有人出门,二话不说便迎面团团围住,将他擒拿。
命人对府中仆役严刑拷打后,得知丁夫人的下落,魏延带着手下径直往祠堂而去。
府邸西北角上有处别院,平时闭门不开,青岩为墙,乌檀为门,一条鹅卵石小路,两边植有常青松柏,正是丁氏祠堂。
堂内迎门是一方长案,案上齐齐整整摆放着供果与牲畜,居中一鼎香炉,两边各有一支素白高烛,已燃烧近半,而供案之上的龛位上,孤零零地供着一个牌位,爱子曹昂之灵位。
蒲团之上跪坐着一个女子,双手合十,嘴中细念佛经,只见她近四十岁,却风韵犹存,一身麻衣布裙却依旧掩盖不了她世家大族闺秀的气质,正是曹操原配正室丁夫人。
眼见堂门撞开,甲兵汹涌而出,魏延趋身上前,拜见道:“末将魏延拜见丁夫人。”
丁夫人淡淡道:“不知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魏延道:“末将乃江夏太守刘折冲麾下部将魏延,此番奉主公之命前来请夫人往荆州一行。”
丁夫人睁开眼睑,问道:“妾身乃一介妇道人家,只是为亡故之子祭奠冥诞,何以劳烦刘折冲来请?为难妾身一弱女子,唯恐有损将军清名。”
魏延冷笑道:“不劳夫人费心,我主无意为难夫人,只是我主不日即将兴兵北上许都,特来请夫人前往许都见一见故人。”
丁夫人脸色大变,正欲怒斥,却听到门外被甲士按倒在地弟弟丁宁的哀嚎声,“快放开我大姊!”
丁夫人脸色渐缓,叹了一口气道:“望将军切勿伤害府中无辜之人,妾身随将军一去便是。”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