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山脉,幽深高耸,自大陆南岸起,向北偏东延伸,隔绝了大陆东南平原的人类部族与西北方无尽黑暗之地。
人类部族从来不敢踏足神秘且危险的深山和远方,因此对人族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领地,剩下的都是黑暗之地,祖祖辈辈也都谨记着,不会轻越界。
黑暗令人恐惧,但死亡更甚。
东南平原上,部落千千万,绝大多数都不过上千人而已,战力不过百。为了生存,只有互相倾轧,争夺空间、人口和物资。
只有少数几个战力总数上十万、人口不计其数的大部落,才能勉强保持安定。而其他中小部落,只有选择依附,贡献青壮年作为征伐工具或奴隶,以保全部落中剩下的人。
而那些不想成为牺牲品、不想被奴役的人,就只能逃跑,逃到没有部落会去争抢,没有部落的篝火能够照耀的地方,那就是黑暗之地。
清水寨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
清水寨,地处暗夜山脉东南部外围的一处山谷,山石遍布,树木稀少,是暗夜山脉中少见的可以完整的看见太阳和月亮的地方。
一条细长清澈的小河贯穿山谷,直指暗夜山脉深处,被他们叫做清水河。
对部落征伐的厌倦和对死亡的恐惧,使得这清水寨人的祖辈相继逃进暗夜山脉外围,而其中一部分人,被命运眷顾,找到了清水寨,并在此定居。
生活在这里的人就知道,暗夜山脉不全是黑暗之地,只有暗夜山脉深处才是,那里异兽遍地,凶险万分,常人靠近不得。
此时已是傍晚,可见寨中山谷两侧,草屋四散,炊烟袅袅,人影稀疏。也有人等在清水河上方,准备迎接狩猎队伍的归来。
由于清水河沿岸两侧都是黑色的山林,他们就称这一带为黒叶林
虽然还是不敢太过深入,但是这个山谷也勉强可以让他们保持自给自足,偶尔派人沿着水脉稍稍深入一些,捕捉一点外围的普通野兽,生活也算平静安逸。
寒风乍起!人们都紧了紧身上的兽袍。已值深秋,离下雪不远了。
另一边,暗夜山脉东南部边缘,一群身着染血粗布或兽皮的人,踉跄着撞进山林。
停下就是等死,已经顾不得对深山和黑暗的恐惧了。
落在最后面的,是一个脸色苍白、双唇发紫的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八九岁岁的男童,艰难的往前移动。
看着眼前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暗夜山脉,妇人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停顿了一下,也没有过多的犹豫,抬腿就朝前迈去。
一个不稳,妇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孩子也坠在了地上。
孩子睁大双眼,呆呆的看着眼前急促喘息的人,双手紧攥峰,一动不动。
妇人狠喘了两口气,撑起腰背,准备将孩子抱起来。
还没完全直起腰,妇人突然脸色涨红,直接一口黑血喷就在孩子左脸上,孩子的眼白都被染黑了。
孩子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人,若不是他自己也伴有急促的呼吸声,都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交给我吧!”
旁边出现一个同样脸色苍白,双唇发紫的壮汉,他是从后面赶上来的,他的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逃命。
妇人艰难的抬起头,眼神涣散,倒向一边,露出身下的孩子。
壮汉抄起躺在地上的孩子,头也不回的投身黑暗之中。妇人继续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已经没了声息。
壮汉磕磕绊绊的跑了一段时间,想看看孩子的状态,却发现孩子一直瞪着眼睛直视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像是被吓坏了。
壮汉注意到了孩子脸上的血污,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借助夕阳,那青黑的血污格外暗沉。
“不行,你也会沾上疫病的,水,找水,必须赶快洗掉。”
汉子一边抹着孩子脸上的血污,一边勉强避开障碍,一路向前。
夕阳离开树冠,登上了天边的云彩,赤霞如血般润湿了天际。
黑夜将至。
此时,正有一队清水寨的的人从清水河上游打猎归来。
“今天运气不太好啊,一只野兽都没有看到,只能明天再来试试了。”
十多个身着粗布兽袍,手持长弓木矛的男人正沿着清水河往下走。
“不太正常,连飞禽的声音也没了,怕是深山里的异兽又出来了,这些天要不还是别进山了吧,以防万一。”领头的男子说。
一人打趣道:“我猜啊是有山鬼出来了,怕是有哪家孩子的肉香勾着它了,哈哈……”。
“你怎么肯定山鬼就是吃肉的,我可是听说山鬼会使毒烟,将人化成脓水,然后……”
“啊……鬼呀!”
突然的惊叫让所有人都抖了三抖,朝那人看去,只见他举着矛哆哆嗦嗦地指着向一侧岸边。
太阳已经落山,再看他指的方向,乍一看也只是一片阴暗。
“好像有个人?”
领头的男子上前查看。
“还有个孩子!你们过来,是两个人!”
众人围了上去,趴在地上的男子已经死了,阴影中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孩子被压在下面,还有呼吸。
“孩子带回去,这个死了的……还是交给黒叶林吧。”
众人回程,
夜里的清水寨偶有两三点火光闪烁,其中最亮的当属寨子东南部的山坡上,何爷爷的草屋前。
此时正有几十人围在一起,猜测这个孩子是从哪个部落里逃出来的。
“何爷爷,他怎么样?”
领头的男子正对着火堆前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询问情况。孩子此时正躺在他老人怀里,双眼紧闭,蜷缩着身子。
被叫做何爷爷的老人皱着眉头,反复检查孩子的身体,又从孩子满是血污的脸上撑开他的两只眼睛,借着火光反复查看。
“唉……给我弄点热水来。”何爷爷拧着眉头。
“你们应该将他洗干净再带回来的,他的眼睛以后怕是要废了,特别是左眼,已经变浑浊了。”何爷爷一边抚着他的脸一边说。
领头男子垂着头低声道:“当时太暗了,血污也干了,我就没看出来那血颜色不对,我……我……”
“没事没事,不怪你们,这也是这孩子的命,只希望这毒不强,只是灼了眼,留个命在就好。”
何爷爷拿着滚过热水的粗布给怀中的小脸一点一点的擦除血污。
细看之下,这孩子生的倒也得灵巧,五官精致,还学大人皱着眉头。
擦拭完,何爷爷将孩子抱回草屋内,安置一阵后又走了出来,放上木门,叹了一口气后又坐在火堆旁。
“今天他怕是累坏了,也可能是吓到了,睡得还好。但是他的眼睛肯定不会舒服,明天能不能这么乖就不好说了。”
何爷爷搓着手,看向火堆。
“往年也没见过这种状况,更何况我也只是年轻的的时候,在部落里学着认了些草药,这种情况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求山神留他一命了。”
领队男子走到何爷爷旁边。
“要不是我太大意,他可能就不用遭这份罪了,回头给他送我屋里,我来照顾他。”
何爷爷对着手猛地哈了一口气。
“这片山脉很快就会被大雪覆盖,要趁着现在多攒点干肉和兽皮,还有药草。你就安心去捕猎吧,尽量多弄一些,这孩子暂时就交给我,方便照顾。”
领队男子沉吟片刻。
“那好,我一定多弄些东西,不会让这孩子饿着冻着的。也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底都乱成什么样了,可怜这孩子,他的部落应该已经没了吧。”
月色清透单薄,寨子中的火光渐渐消失了。
何爷爷坐在草床边,借轻微的月光看向孩子紧皱的眉头,想起曾今在部落中不是被抢就是去抢别人的日子,想得有些愣神了。
他来自东边一个很遥远的大氏族部落,远到他赶了近五年的路,才到暗夜山脉。而且还是在借用了从部落偷出来的青蹄兽的情况下。
日夜赶路让青蹄兽倒在了暗夜山脉的边缘。能找到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何爷爷觉得是山神的安排。
逃离部落的那一路,他见过无数次附属小部落之间的互相掠夺,也碰到过氏族大部落间的万人拼杀。所幸他都成功绕开了,没有被牵连进去,这也得感谢那只偷出来的青蹄兽。
中途他还遇见过可以如异兽般奔袭腾挪的神人,因他跨进了人家的领地,好在自己只是被驱逐了,没有丢掉性命。
为了找到能够避开人族部落的地方,他没日没夜的朝西赶路,直到他大白天里远远地看见了那如黑夜般深邃的暗夜山脉。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是几个雨雪轮转下来,感觉已经够久了。
他开始疯狂加速往前,不顾一切。自身对黑暗的恐惧让他明白,山脉了里一定没有部落,自己就算跟野兽作伴,也绝不要再回头了。
再后来,他意外走近了清水寨,这里的人都跟自己一样,不过有的是因为祖辈很早以前就进来了,之后就没再出去过,自己一出生就住在了这里。
在自己来清水寨之后的几十年里,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意外闯进来的,也都不想再出去了。
清水寨简直就是自己的世外桃源。
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娃娃,何爷爷又去翻了件兽袍裹在他身上。
常听清水寨的老人们说这暗夜山脉深处,有一种异兽叫山鬼,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还会散播疫气,带来灾难。
在何爷爷看来,外面的氏族部落跟山鬼没什么两样,一样是给别人带去灾难,这次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何爷爷心想,若是自己没有找到清水寨,而是进了黑暗之地,自己怕是会变成那所谓的的山鬼,跟野兽抢食,在黑暗中寻找安全感。
好在自己没有迷失在黑暗里,感谢山神送自己来到清水寨,给了自己光明。何爷爷嘀咕着。
夜色渐沉,寒风透过门缝,轻轻呜咽。何爷爷又紧了紧孩子身上的兽袍,自己和衣睡在了外侧。
而此时,在暗夜山脉深处,一片望不见天的密林之中,一条青花大蟒正卷曲着身体,躺在地上。
它想勒死自己的猎物,好报餐一顿,但奇怪的是,绷紧的身体始终不能寸进,似乎自己缠住了一根粗张坚硬的树干。
以它近半尺的腰身,一尺粗的树干也应当不在话下。看它背上清晰且立体的花纹,而且还微微泛着青光,想必已经快要脱离野兽的范围,修炼成为异兽了。
“行了,小花蛇,你勒不死我的,还是松开,让我走吧,再耗下去,我都快饿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无奈而又干涩的声音从花莽的怀抱中传来,他整个身子都已经被淹没在青花大蟒的怀抱中。
以花莽的修行,还听不懂人语。它只知道耐心的等待猎物泄气,然后继续收缩身体,直至猎物没了动静。
一人一蛇的僵局已经持续小半天了。
“连一条没有修为的小长虫的都能欺负我了吗,还真像做梦一样。”
小花蛇显然不会陪他聊天,依旧勤勤恳恳,一刻都不松懈。
“求你了,放了我吧,我赶时间……”
花莽无动于衷。
“既然小花蛇你不愿意弃我而去,那就让我们在这寂寞的夜里好好做个伴吧。”
“作为一个愚蠢的野兽,你真的很努力了,为了生存,你可以在角落里耐心等待数天,你不用反驳,我知道,从我几天前掉落在这里的时候你就在,只是被我的出场方式吓到了,所以一直不敢下嘴,对吧!哈哈哈哈……”
随着这阵得意的笑声,花蛇赶忙紧了紧身子。
“没用的,我要是能憋死,那我就不是……嗯……我现在确实不是了,但也不是你一个小花蛇能盘的动的。”
如墨的森林中,一时没了声响,寂静的可怕。
又过了少许。
“啊……放了我吧!不要再浪费我们共同的宝贵时间了,好不好啊……。”
树冠之上,月光惨淡,愁云漫天,又是一个凄凉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