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姓徐名清,正值二八年华,是安南侯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老安南王只有一个儿子,不争气,没有挣到世袭罔替的位子,到了十三年前老人家走的时候,王府也就成了侯府,被迁至洛京,没了兵权,收了封地。
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似乎是对自家的男儿太失望了,身为应该在烽火狼烟中建功立业的异姓王子孙,竟然不敢提刀上马,只会躲在青楼竹巷里吟诗作乐,当那自己生平最看不惯的酸臭书生。关键从一个儿子到三个孙子都这般模样,导致老人家临了只给过糯糯的小孙女儿好脸色,只对这一个人青睐有加。毕竟在大周朝,并没有女子提起屠刀上阵杀敌这一说,都是只求能安稳一生便好。
老安南王曾放出狠话,说是在他死之前,一定会给小姑娘找到一个天地间最好的夫婿嫁了,荣华富贵一生,无人敢欺,说到做到。
徐清五岁那年染了时疫,高烧不退,一众名医皆无计可施。
命悬一线之际,老安南王亲自去西潮湖边上求来一中年道士入府看病。道士一见面便说此女命该绝,无力回天,老人家当场噗通一声,直接给道士跪下,说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那人救下小孙女的命。
那道士倒是不负所托,妙手回春把半只脚踏入冥海的小娃娃给捞了回来。只是徐清痊愈不过三旬,老安南王便与世长辞,引得整个淮南时局变得动荡不堪。直到王府里唯一的长子受了朝廷的封诏,成了安南侯,舍了应有的封地迁到位于天子脚下的洛京,欲来的山雨这才退去。
随后淮南建郡,配合蜀西赣南轮防,在边境扎下五万精兵,原本蠢蠢欲动的南楚也因此打消了北上占便宜的小心思。有道是,安南远去,平南出世。
当年那道士说是把王府上下所有人的气运都转接到了徐清身上,这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之后其他人余生再无福报,只有她一人能平步青云,踏着别人的尸骨往前走。
大概是书读多了的好处,胸怀相当开阔,一家人也没因此对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怀恨在心,反而依着老王爷的遗愿,继续宠着小家伙。
三位哥哥平日里都是能让着就让着,谁也不敢怠慢小姑娘提出来的要求,她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三人能连太阳也一道摘下来送给她。
这样一位无法无天的小姑奶奶,七岁那年进了国子监,第一次碰见十四岁的武景蕴,便被他单手倒提着挂到了桃树枝上面。谁让她一见面就指着武景蕴鼻子,说要骑这匹‘大马’的。堂堂大周秦王,何曾受过这种羞辱?不弄死这小屁孩都是他心善了。
你别说,她还真骑上了。
小姑娘抱在树枝上下不来,嚎啕大哭了好久,引来不少跟武景蕴一样的国子监门生围观,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哪禁得起这般众目睽睽?只得好生安慰小姑娘,老老实实的让她踩着自己肩膀下来,之后更是喂了好几串糖葫芦才让她不再哭闹,用天天让她骑一会儿,换得其保证回去不向家里长辈告状。毕竟跟父皇的板子比起来,被人当马骑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小姑娘长大了点,知事了,知道这个天天顶着自己在国子监晃悠的少年是有名的秦王殿下,也就没再让他当马了,不是不敢,是明白羞人了。
二人由一上一下,变成了一左一右,也在众说纷纭中成了当之无愧的青梅竹马。赏过三冬雪,熬过初春寒,摘过夏日桃,摸过秋里鱼,最终少年去了北方军营,少女成了大家闺秀。多年之后的现在,事情本应是‘鲜衣怒马扣侯门,敢问小女在何方’的风流美谈,如果没有陈歆的话。
徐清静静看着面前眉间郁结不解的男子,七年时间,原本白净的书生面庞在风霜洗礼下成了如今的棕褐色,发髻扎的很潦草,左手会习惯性搭在胯间,走路时也不会摆动,仿佛无论何时,那里都配着一把青锋剑一般。
她不知该如何同他搭话,是像小时候那样,一见面就让他蹲下来和自己说话,还是跟知事后一般,捏着裙角小心翼翼的问他最近还好吗,或者大大方方的施个万福礼,直视那双狭眼?
“歆儿生气了呀。”武景蕴双手背过,望向远去的白色身影,唏嘘的语气搭配上咧开的嘴,莫名显得有点高兴。
“啊?”徐清有些忡忧,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武景蕴闻声回过神来,看了眼旁边如花似玉的人儿,眉头一挑,咂咂嘴,有些犹豫道:“这时候你不该过来。”
“唉——算了,”话刚出口,武景蕴又是无奈摆摆手,话锋一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这次就不把你挂树上了。”
徐清一听这话,小脸羞红,欠身道:“殿下还是那般小孩子心性。”
武景蕴倒没给人坏脸色,知晓对方没什么坏心思,被人当枪使了而已,另外童年的情分做不得假,他也没法轰她走,只好以礼相待,尽力在不落人话柄的同时把事情说清楚:“没什么小孩子不小孩子的,那道圣旨的事情其实是个误会,我……”
话听到一半,徐清黯然摇摇头,走到武景蕴左手边,垂眉道:“殿下不用跟我说这些的,徐清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啊,真明白今天还会来这里?”武景蕴顿时不耐烦了。
“还是想来看看的,该来看看的。”女子鼻子有些辛酸,微微抽泣起来。
武景蕴听到熟悉的声音,眉头一皱,自觉大事不妙,为了避嫌连忙侧身退开,相当的无可奈何:“这怎么又哭呢,我就服了你了,这样,我先去忙正事,你一个人呆会儿,王府上下爱去哪里去哪里,行吗?”
“嗯,徐清不会打扰殿下处理大事的。”似乎女子都极善变脸,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庞上一秒还娇泪欲滴,下一秒便仪态若凤。
显然武景蕴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深谙面前之人的三板斧,虽不知这些年对方是长进了还是退步了,不过世间好男儿大都见不惯女子落泪,这是天性,小心为妙总归错不了的。
没多做叮嘱,武景蕴拱拱手,跑向陈歆离时的方向,处理他的大事去了。
孤身一人的女子生了颗玲珑心,身旁无人时便不再惺惺作态,掩面轻叹一声,她确实是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