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陈歆问起不过一刻半钟,一队车马便摇曳驶来,领头的正是五大三粗的武六。
“王爷,”武六驱策来到河岸,下马觐见武景蕴抱拳垂首道,“刚才我见……”
武景蕴悻然屏手,堵住了壮汉的嘴:“到了通文馆再说吧。”
“是,那先让大家继续赶路?”见到主上有自己的意思,武六并未意外,随即跳过了先前的话语。
武景蕴颔首示意。
得到准许,武六转身吆喝起来:“还有一会儿就到目的地了,大家再坚持会儿,继续走吧。”
众仆役纷纷应承,刚做歇息的车夫又重新赶起了马车。
旁边的陈歆坐在一棵粗壮棘树底下,不断向河中抛着身侧的小石块,一派兴致缺缺的样子。
看到武景蕴走了过来,随手狠甩出一片扁墨石,于水面上溅弹出多阵涟漪,飘飞老远。
“可以继续赶路了吗?”陈歆撑地起身,拍拍小手,“这里好无聊啊。”
“可以了,”武景蕴道,“六子已经带大家先行去了,我们可以慢慢走着过去。”
“也好,骑马骑久了,走走路也不错。”
“那我们走吧,棕蠡自己会过去的。”武景蕴细语温言道。
陈歆没有客套,下意识甩手带起裙摆,转身逆着河流行进起来。
武景蕴紧身跟上,亦步亦趋。
自滩涂往前走,地形愈加崎岖,溪河的水流也随之湍急起来,侧畔淅淅的潺水声隐约作响。
斑驳阳光下,二人的身影徐徐而动,不知不觉间渐渐重叠,合二为一。
“大周朝现在倒是有点内忧外患的意思,西北二虏,南诏疆楚,朝北五国,都对中原虎视眈眈的,朝堂之上也是乱糟糟一片,真的令人心惊。”武景蕴提手走在佳人右侧,声音掩过潺潺流水。
“皇上不管管的吗,”陈歆侧踢开一枚石子,“像你说的那样,他应该会管的吧。”
“父皇老了,去年他突然重病不起,一时朝纲大乱,七国才趁机拉起联军进犯我大周疆土的,”武景蕴神色变得深邃,“都想在大周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幸好有歆儿你相助。”
“是吗?我也没那么重要吧。”陈歆背过小手,颔首羞涩回应。
“想听听大周以前的故事吗,就像你同我讲你们哪里一样。”武景蕴侧目问道。
“想,想听。”精致的皙脸抬起,二人目光交汇,陈歆郑重回言。
“好,你愿听,我愿讲。”
武景蕴回过头,眼睑微皱嘴角下垂,语气里满带回忆:“就先从建朝开始说起吧,那是将近一个半甲子前的事情了,当时前朝同北方辽国交战失利,屈颜求和,一纸和约下来,赔尽国库。”
“为了筹集战争赔款,当时的朝廷横征暴敛,又恰逢三年旱涝大灾,以至民不聊生。武德太祖趁势自燕山起事,一呼百应,不过一年便攻破淮南都城,随即称帝,收整天下之后,便将都城北迁至现在的洛京,一个当时没淮京那么繁荣,而且离疆北战场更近的小城。”
“燕山?”陈歆追问,“是我们面前的这重山绵吗?”
武景蕴点头默认,继续道:“后来就是弘帝,他当朝的时候,大周刚从太祖死去之后的内乱脱身,百姓刚刚安定,国力衰弱,四周更是群狼环伺,可弘帝仍不顾百官反对,继续同北方辽国打了好几场大仗。”
“打到后面,自己被人兵谏,囚在白陵北坡,最后自尽于槐树底下,而北方胡虏也被打成了现在的星罗七国,虽仍能和大周角力,但之后的五十年都没再成气候,想当年,他们可曾扬言只要半年时间,就能南下灭了大周的,现在——”武景蕴抿笑着摇摇头,“都成了笑话了。”
“后来七岁的献帝被兵谏的军伍官员们推了上去,懵懵懂懂,当了半辈子的傀儡皇帝,任人摆布。那时文武百官都以为皇帝就那样了,也没人在乎他的意思。”
“谁知道,那位半辈子的提线木偶心里也有着自己的盘算,武家没有孬种,那个七岁的孩子,苟且着,一直都在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终于在他二十七岁那年,用兵围百官的方式,重新拿回来了自己的天下,一切就像二十年前,他们对孩子父亲做的那样。”
“得到了权力,也已经步入中年的小孩想一展深藏二十年的鸿鹄大志,却不知自己其实早已心力交瘁。”
“或许吧,被囚禁一生的大雁注定飞不起来,两年后,献帝病死,父皇继位,那年,他才9岁。”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献帝的生平教导有关,记忆里,父皇行事作风总是一派的强硬,不管是朝中的一众大臣,还是别国来访的使节,在他面前,头永远是低着的。父皇的目光中好像永远带着一把利剑,始终锋芒毕露,世间无人敢直视他,我也一样。”
“在我小时候,李伯、魏伯、尉迟叔叔,似乎永远跟在父皇身后寸步不离的,天下风云,均在他们的谈笑之间被定夺下来。”话语中满是唏嘘。
“父皇一生娶了三个女人,母妃、皇后、楚妃。”武景蕴倏尔暂停,凝神静气,似是在思索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陈歆屏息等待,未有催促。
“皇后是父皇的发妻,也是宰相的女儿,是最先遇见父皇的,两人的见面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具体怎么样我不知道,但父皇从未亏待过她。”武景蕴终究还是选择说起。
“母妃跟我说过,她第一次遇见父皇是在安定门,当年父皇亲征南国得胜之后,自西门御马走进洛京城,当时她就趴在城墙上看着,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威武很潇洒。”
“父皇应该是在庆功宴上才认识的母妃,不知道是不是一见倾心,没多久,镇北侯家二小姐被宣旨纳入后宫,封做贵妃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后来,战败的楚国送来一个公主和亲,一夜之间公主成了楚妃,两国也成了姻亲,只是据说她来到大周之后就再也没笑过,面色总是郁郁寡欢的。”
“也是,有几人能在敌国疆土上笑得出来呢,更何况自己孤身一人远嫁他国。”陈歆苦笑着替武景蕴说了事情缘由。
“所以五弟被封乐王,就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楚妃笑了,就那么一霎,”武景蕴语气平淡起来,“是五弟给的那一霎。”
“中途还有二哥的生母,是个寒苦人家的出生,我不知详细,但幼年在学馆读书时,二哥永远是最认真的那个,他是唯一一个衣服上有补丁的,也唯一一个没有学伴的,可能在父皇心中,他只是一块病灶吧,生死无关。”
“再后来父皇年岁渐长,昔日南疆北域秣马执剑之人也老去了,皇后和母妃的暗中角力被搬到了台前,父皇夹在二人中间,谁也没帮。”
“五年前,母妃郁结而终,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儿终于再次握住她的手,当时我就在旁边,看得出母妃眼中没有怪罪,她还是爱着父皇。不久后,皇后亦随着去了,一切也就没了定数。”武景蕴眼眶微微湿润。
“那你怪过皇后,还有皇上吗?”陈歆侧首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