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在武景蕴即将遭重的生死刹那,陈歆身上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这种变化,与其说是悟了道,倒不如说觉醒完成。
道有缘,陈歆与道的缘分始于生离死别之际,并以间接的方式逆转了生死。
前一秒尚是肉体凡胎,下一秒便半只脚步入超凡,陈歆的心情十分复杂,按捺住起伏的心绪,目光从双手上移开,看了眼武景蕴耸立的背影,心间苦涩杂陈与梦想实现的滋味交相涌动。
剑斩十余名刺客之后,武景蕴仍未力竭,从对刺客异常举动的沉思中脱身,胸间汹涌着的肌肉也随之平静下来,转身望向陈歆,柔言问道:“受惊了,没受伤吧?”
“没有,”陈歆呛答一句,反客为主道,“你呢?”
武景蕴微笑着轻摇了摇头,神情一瞬惊醒,背过身又扫了一眼周遭尚且慌乱的群臣,确认真的没有刺客了,随即回过身来,咧嘴自嘲一霎:“你先退出去吧,这里……”话没说完,目光看向地上横着的尸首,一片的血流成河。
血液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忽的嗅觉恢复,陈歆捂鼻摆手,“嗯”了一声,连忙弓身往殿外跑去。
眼见可人儿离开,武景蕴卸下温柔,折手压夹,以臂袖拭剑,擦净殷红,飞步迈上金銮,拾起自己先前扔下的剑鞘,庄重收剑。
提剑来到老人身边,武景蕴欠身递上龙渊:“父皇。”
“咳咳……”老人再也绷不住沸腾瘙痒的咽喉,剧烈咳嗽起来。
“父皇——”武景蕴连忙搀住老人。
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晕,老人视线侧开,摆摆手:“给你了。”
“父皇……”
咽下呛咳出来的血物,老人抬起额头,一直耷拉着的眼睑也被尽力撑开,看向武景蕴,眼眸颤抖,掷声郑重:“既然杀敌的时候,你选择拿起它,那你就要守护好它持之不败的名头,要永远像今天这样,别成了它的污点。”
闻言武景蕴毫无迟疑,抱拳回道:“是,谨遵父皇教诲。”
“哈哈,小时候不爱看你耍剑,是朕错了,”老人杂然一笑,语气覆满自嘲,“现在想想,耍剑好啊,上阵杀敌,平定天下,老了不会像我一样,病恹恹的。”言语里没再用敬语自称。
“小时候我是跟着父皇习武的,父皇可是忘了,”武景蕴随手将宝剑靠在椅背上,扶着老人坐下,“那时候我天天从先生那里偷跑出来,去校场找父皇还有尉迟将军请教武艺,父皇虽然骂我不学无术,罚我抄了不少经书,可还是手把手教着呢。”
“忘不了啊,我还记得尉迟家大郎也经常与你一道呢,现在都出息了,”老人不知怎么的,坐在尸山血海中央的龙椅上聊起了家常,“只可惜,教你文的郑学士走了,教你武的尉迟老贼也走了。”语气里满载着沧桑和唏嘘。
只剩下教我‘仁’的您了,傲首低垂,武景蕴心里为老人的话语添补了一句。
“你也不用扶着朕了,殿执禁军马上就到,他们会处理好剩下的事的,你那小姑娘可是独自一人出了殿门,快些去陪她吧。”老人洒言挥手,劝退武景蕴。
“无妨,歆儿知晓礼数,不会被禁军误会的。”
老人闭眼摇头,不再出声,武景蕴见状明了老人的意思,不再强留,俯身拱手,施了一记臣子礼,提剑下了金銮。
先前退至殿旁角落的太子负手踱步走出,正好看见武景蕴提着自风尤立族时代流传下来的龙渊宝剑阔步走出大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牙根紧绷,目光投向瘫坐在龙椅上的老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刺客袭击开始,就一直端坐在席间的钰王神情自若,饮了一口手中拿了许久的冷茶,静叹了一口气,与其周围还在大呼小叫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凝眸看向角落里孤身一人的太子,嘴角弯了起来,但转头又看见了满地的尸首,嘴角漠然平复,眉头紧皱。
站在百官身后的乐王神情冷漠,没有在意身旁一大帮扶着殿柱干呕的勋贵,挺眉望向高堂之上的金銮宝座,眼波流转,随之深吸一口气,不作理会。
收好手中陈旧的香囊,乐王侧首问了旁边的安王一句:“六弟,你知道瑶舞姑娘的来历吗?”语气之温和,全无往日里的纨绔模样。
“啊?”一直抚胸顺气的少年惊讶不已,“不是吧,五哥,这么大场面下来,你还想着这种事?”
冷眼嗤笑一瞬,乐王摇摇头,背过身径直离开了大殿,放弃同这位只会油腔滑调的少年继续交流。行出恢弘殿门之后,乐王的步伐莫名变得轻快起来。
不知所以然的安王挠挠头,眼神恍惚间又看了一眼殿内的惨状,瞬间变回了扶柱呕吐的模样。
……
跑到殿外,发现整个太和殿四周都被殿执围住了,没办法离开,陈歆只好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研究起自己的超凡小手来。
翻来覆去半天,怎么也找不到法门,急躁的陈歆朝面前虚空凝爪一握,嘴里装模作样高呼:“喝——”
没反应……
“哈赛——”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反应……
“急急如律令。”
“妖魔鬼怪快离开。”
“面对疾风吧。”
“快乐真经也没用吗,”佳人嘀咕一句,陷入沉思,左手托住右手手肘,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眉间,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喃喃低语,“既然如此,真相只有一个。”
陈歆放下右手,指间飞速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一袋米要抗几楼,一袋米要抗二楼,一袋米有好多累,一袋米要我洗嘞,扣扣油腻,谁给你一袋米呦,辛辣天森!”
向着广场狠挥一击……有反应了。
周围的殿执有反应了,看到陈歆这般神神叨叨的模样,都以为是被刺客吓傻了,犯了羊癫疯。眼瞅着一位大义凛然的军尉即将抛起男女大防,来拯救陈歆这位犯病的羔羊,陈歆自己却浑然不知。
悄然来到陈歆身后,吕姓军尉摩拳擦掌,作势就要锁住陈歆——免得她伤了自己的舌头,哪曾想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