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途中,比来时更加的沉默。
母亲的咳嗽声消失了,鸟雀的叫声消失了,甚至夏日的太阳也消失在阴云后面。
路途中,他们遇见一些带着大大小小物品的相邻,双方见面只是点点头,神情上都带着悲色,交错而过。
回去的很漫长,走了好久好久终于到家了。
天气阴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父亲抱起一动不动的母亲,轻轻的说了一句“我们回来了。”
......
接下来便与那些死去的邻里一样殓、殡、葬。整个过程只用了一日。
自从母亲染病后,父亲便没怎么吃喝。直到母亲下葬,也就喝了一点水。
弟兄俩做了一些吃的给父亲,父亲却根本吃不下,吃多少便吐多少。
这个在他们心中顶天立地的男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萎靡不堪。
如此虚弱的人,怎么能抵抗病魔的侵袭。很快,父亲也倒下了。
许诚和许洛恐惧、悲伤。他们不想在体会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病急乱投医的想找人帮忙,可此时的村里大部分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些不愿走的老人和等待死亡的病人。
他们想带父亲去城里看病,可是他虚弱的双手像生了根一样,死死的抓住床头。
俩兄弟顿时泪如雨下,跪倒在床头:“父亲,我们求求你让我们带你去找大夫吧,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啊。”
父亲松开抓着床头的手,叹了一口,轻轻的摸了摸二人的头用虚弱沙哑的声音说道:“城里离咱们这太远,我不想去了。你们母亲胆子小,没有我在她身边,她一个人会害怕也不习惯的。”
他们明白父亲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想再活了。
“答应我不要带我走,可好?”看着脸上流露出他们从没有见过哀求神色的父亲。他们只能伏案悲哭。
随后的几天,父亲四肢持续肿大,黑斑遍及全身。身体却因不曾进食显得瘦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骇然无比。在时不时昏迷中,不停的念着母亲的名字。
兄弟俩这些日子看着父亲日渐衰弱,而备受煎熬。只能不停的做一些事,让自己变的忙碌起来。可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该来的迟早要来,父亲还是走了。走的时候脸上很安详,身体像是婴儿一样蜷曲着。
在走之前除了让二人要好好的活下去,便是希望他们离开这里,若是在外面安了家,就不要再回来了......
父亲的葬礼和母亲一样简单,将他们埋在一起。许诚看了一眼空落落的家,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弟弟许洛。
许洛看着两手空空的许诚,疑惑问道:“哥,你不带东西吗?”
许诚转过头,仔细端详起弟弟的面孔,良久才道:“我就不出去了,爹娘这边需要有人打理。”。
拍了拍想要说话的弟弟的肩膀:“再说我这腿也不适合长途跋涉,太痛苦了。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些,安定下来的时候记得给兄寄一封信即可。”
许洛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我也不走了。外面的世界我虽然一直很向往,但我现在明白了亲人的陪伴才是最重要。”
“决定了?”许诚诧异问道
“嗯,决定了。”许洛放下包袱,一边轻松道:“既然疫病没有杀死萎靡,那我们要好好的活给爹娘看。”
“嗯!”
村里留下来的人不多,染上疫病的乡邻都在最初的几日都死了,最长的撑了半个月。
留下来的老人,有些染上疫病而死,有些是年老体衰加上孤独而死。最后只有两个老人活了下来。
许诚将死者都埋在了一起。他父母也在那里。那里风景很好。
他埋的最后一人,是他弟弟。
......
许诚感觉眼前的世界很模糊,也很扭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就是这样。
他不记得他是谁了,也想不起来他有什么家人。
渴的时候,他就会趴在一滩扭曲的水边大口喝水。饿的时候,他就随手抓些红红绿绿的东西吃。累的时候,就随地一躺,有时候感觉很冷,但一会就不冷了。
睡着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三个模糊的身影,看不见样子,却感觉很熟悉。
他们好像在说话,可是他却听不清楚。他有些着急,他想知道他们是谁,他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张开口,想让他们大点声。却无法发出声音。他向他们跑去,却始终无法靠近。
终于有一天,他能靠近他们了。
哦!他看清了,是两个中年男女和一个黒瘦青年。
那两个中年男女正微笑的看着他:“小城里的腿以后会好的。”声音中带着亲切。
那个黒瘦青年笑着跑过来,抓着他的手臂,眼神带着憧憬:“哥,大壮回来了,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有趣。我好想去看看啊,有机会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好!”
他们...
他们是...
‘爹,娘’许诚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干涩的喉咙里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小洛”。眼泪从布满灰尘的脸上流过。
......
清晨的阳光透过几个合抱的大银杏树枝叶,斑斑点点的洒在地面上。
两个老人正围着一张石桌坐在银杏树下,其中一个头发大半都是白色,不过精神尚可的老人对着另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担忧的说道:“昨天小城又睡在路边上,早上我去看了看,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满头白发的老人眯着眼大声喊道:“说大点声,我听不见。”
张守仁张了张嘴,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忘了老李耳朵和眼睛早就不中用了。正准备提高声量与老李讲述清楚,一道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张爷爷,这被子是您给小子盖的吗?”
张守仁转过身,看见一身干净衣服,干净打扮,背着包袱的许诚,有些恍惚:“小城,你,你好了?”
许诚感激的笑道:“嗯,张爷爷。我好了。谢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如果不是您,我恐怕早就死了。”
张守仁眼角有些湿润:“哎,疫病的突然爆发本就是不幸,村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你们兄弟二人短短几日也失去了父母。没有离开这里,反而留了下来照顾我们这些将死之人。原以为后面的日子你们能好好的,却没想到后面又发生这些事....”
张守仁叹了口气,许诚也沉默了下来。
“自从小洛走后,你就不再开口说话,人也变得痴傻起来。有时你睡在家门口,有时你睡在路边,有时你睡在你家人的坟边。我人老不中用,什么都做不了。我......哎!”
“张爷爷你别难过了,小子这不是好了嘛”许诚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张守仁擦了擦眼角:“好就好,好就好。你这是要离开吗?”张守仁指了指他的包袱。
“嗯。”许诚笑道:“我答应小洛要和他一起出去看看的,现在小洛不在了,我要带着他的愿望走出去看看。所以,今日小子也是来和您二老辞行的。”
张守仁面上闪过迟疑:“出去看看也是好的,年轻人你不应该待在这个快没有活人的村子里。可是...”
张守仁看向许诚的腿,一个人出门在外本就艰难,更何况是许诚这种情况。不过看到许诚平静的神情,张守仁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现在的许城本就一无所有了,还害怕失去什么呢?
沉默片刻,张守仁开口道:“既然决定要走了,临别前我送你一份小礼物吧,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说完,不待许诚拒绝,站起身来慢慢悠悠的走到自己的屋子里。过了片刻拿了一木头盒子出来。
放在石桌上,张守仁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本不厚的书。东西已经很有年头了,书封面上的字都模糊不清了。不过依稀能辨别《大小化经》四字。
张守仁拿起书,眼神里闪过回忆、后悔、愧疚和一些许诚看不懂的情绪。
悠悠的开口道:“我年轻的时候以为它将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后来才明白,它不是。我原打算将它带到土里,不过...或许它可以与你日后会有些帮助。”
阻止了想要说话的许诚:“还有一段口诀,我希望你能记住。”
‘物我两忘,引气入体。
气沉丹田,凝聚气旋。
炼气化精,散入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