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爷爷开始有意阻拦,带她离京乡居广陵,这些都不足以阻断她对宁王的思念和眷恋,反而令自己更加痴迷,如果不是那日宁王携路雪瑶堂而皇之的翻墙而见,她只怕会一直沉浸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幻梦之中。仅仅是路雪瑶突发奇想或者是转瞬即消的一个念头,想见见传闻中的庄玲珑,他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惜被尊师责备,毅然携她在月夜中翻墙而入,翻墙而出。繁重的救灾事务中,他在她面前,没有一丝疲倦,一丝怠慢,眼中流露出自然而然满满的溺爱,脸上的笑温和的沁人心底,双目无时无刻不注视着她的举手投足,嫣颜笑语,她说的每句话,他都身体微倾,用心的听着,对她的每个笑容,他都全然收入心底,流露出的满足与幸福是那么的自然而又那么的甜蜜。在那一刻,她就彻底醒悟,他倾慕爱恋的女子,就是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清冷而又傲气的女子,宛如长在世外的仙子一般,半丝不带尘世烟火气息,清眸婉转间,流露出的眼神如山间晨起时的清泉,清冷而又甘冽,她盈盈缓步,淡淡吐语,嘴角微挂的笑容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自己没有猜错,她就是幼时和宁王长在雪谷的那个奇医女子,到广陵助宁王救治灾疫,不知是被她周遭本身清灵透彻的气质折服,还是被她从容间赢得宁王倾心爱慕而触动,总之,自己在那刻,在她面前觉得卑微的不敢抬头,这许多年心中积攒的女儿家的矜傲瞬间被击溃,那夜,她坐在院中,皓月当空,夜色如洗,自己的目光穿过星光月色直掷无尽的天际,自己的心就此沉浸在月色之外那无边无际晦暗的夜空中,就是在那日,不得已幡然而悟,也领会到爷爷的良苦用心,不是他老人家不愿成人之美,实在是宁王对自己并无半分眷爱之意。
菩提庵清修回来后,有日给爷爷请安,候在门外,听到爷爷在屋内与管家感慨“若说庞正维是庞太师身边的忠犬,这蒲初墨便是庞太师培育出的雄狮,文有策,武有略,年纪轻轻被派到恒王身边,这些年恒王征伐的胜果,多是他的功劳。时至今日仍为白衣,只称蒲家公子,如此隐其风华,足见庞太师爱护之切,如今恒王虽屹立朝堂,可皇家之事瞬息万变是为常事,此人之才或可在非常之时为恒王度关。”
庄玲珑心中心中好奇,能得爷爷如此高评的蒲家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己来广陵已有几年,仔细想想似乎并未听说过广陵还有这么一位才华卓越之人,或许真如爷爷所说,他隐其风华,行事低调,自己不知也不足为怪。
看见邢管家开门走出,庄玲珑笑笑缓步而入去给爷爷请安,突然想到当年烟雨江中的偶然一瞥……
庄玲珑虽思绪飞扬,不远处匆匆赶来的一道身影还是闯入她的视线,随即头脑清醒,目光盯着那身影越来越近,眼神里四下扫望。
“玲珑”蒲初墨看着庄玲珑淡淡注视着街面许久,便轻轻叫了一声。
庄玲珑眼神缓缓收回,仿佛眼神从街上往来的趣事恋恋不舍收回,意犹未尽,淡淡而笑,眼神微微上挑,温柔的问道“怎么?”
“在看什么?”
“我在看街上的店铺是不是换了,我记得瘦素斋在这条街上,将随身的帕子放在桌上,双手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庄玲珑轻轻答道,似乎若有所思。
“瘦素斋为了扩大店面,搬去隔壁街。”蒲初墨笑着答道“你想去我陪你去看看”
“今天时候不早了,改日再说吧,回去晚了,让祖母和母亲担心。”
“也好,改日再陪你去”蒲初墨点点头,作势准备起身。
“嗯”庄玲珑连忙跟着起身,两人并肩走出包厢,顺着扶栏走至楼梯口,正欲下楼,玲珑突然转身,惊道“我的帕子呢?”
虽说一条用过的丝帕不值几个钱,可毕竟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断断不可就此遗落在外,若被无耻浪人捡到,不定还以为是留情信物,关乎名节,蒲初墨忙说道“你稍等等,我去取”便转身快步往二层拐角处包房走去,随从也忙跟着跑过去。
此时刚才在街上的那道身影,正疾步上楼,沉月挡在庄玲珑的身后,挡住她半边身子,张望着看蒲初墨是否从包厢出来。
来者只在与庄玲珑擦肩而过时,快速将一张折叠的有巴掌大小的信笺递与庄玲玲,说了一句“人是向公子派来的”,便向前推门进了第二间包房内。
庄玲珑快速将信笺放入袖中,转身看到蒲初墨走出包房,正朝这边走来,玲珑笑盈盈的接过蒲初墨递过来的帕子,微微相视一笑,两人并肩下楼。
这天蒲初墨出门办事,庄玲珑带着沉月腊梅去瘦素斋挑选了两幅萧史鹤的仿迹,给蒲初墨的书房添置几样笔墨和一刀上好的夹宣,沉月和腊梅两人拿着东西随着庄玲珑走出瘦素斋,三人向停在街口的马车走去。路过一家药铺,腊梅满脸期盼的朝路对面的药铺里张望,忽的脸色一变,抬眼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庄玲珑和沉月,眼光落在从药店内走出的一位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拿药草苍老单薄的老妇人,勉强挪动着两条腿,看见腊梅显然很意外,温和的笑笑对视凝望,满脸的慈爱,而腊梅眼中噙泪,伸着脖子仔细的看着,无比的担忧和关切。
就在老人走下药铺的台阶,停住脚直起身子,将手中的的药材倒手,腾出手想向腊梅挥挥手时,一匹白马飞驰微微擦过老人的身子呼啸而过,老人猛地摔倒在地,手中的药材也被甩出几米远。
众人惊呼,这时庄玲珑和沉月才转过头,腊梅焦灼的望着摔在地上的老人,要不是顾忌前面的两人,早就飞奔过去了。
“腊梅”庄玲珑沉稳看着站在原地焦急巴望的腊梅,轻轻唤道。
“可是……可是对面……老人家……老人摔倒了”腊梅担心的结结巴巴,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算是个憨实的人,在蒲府这么多年,脸上还是藏不住事,这样也好,就是这样的人,才是蒲家最放心的人……
“跟我们没关系,走吧,在药铺门口,应该是会有人送去医治的”玲珑心里很是不安,平白牵连老人受伤,可脸上还是淡淡的不怎么在意,悠悠开口,朝那边看了一眼。
腊梅慢慢的跟着走了两步,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东西,眼睛没有离开躺在地上的老人,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都只是上前去看撞的如何,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一把。是啊,亲生女儿都能忍者不去上前,何况别人都非亲非故,到底能不能动弹还不知道,何况母亲还在染病当中,腊梅几次想冲上去,可万一被夫人知道母亲患了痨疾,自己肯定也会被赶出蒲府,那时连给母亲治病买药的钱都没了来源。
庄玲珑走了几步又扭过头看了两眼,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撞的重,怎么还不见起来”
“许是年龄大了,担不得事,少夫人,我们去看看吧,日行一善,积德积福”腊梅连忙接话。
玲珑站着看了看“是没有人上前,去看看吧”。
腊梅一听马上将怀中的东西一把塞给沉月,忽的跑了过去,待玲珑和沉月过去,腊梅已经将老人的上半身抱起,在她耳边低声的安抚,慢慢扶着老人走进药铺里一个干净的隔间,服侍让老人躺在床上。大夫的话清清楚楚,老人只是受了惊吓,摔倒时受了些皮外伤,要命的是痨病日渐严重,不可受风霜寒潮,汤水药石再不能断,需得有人好生照料。
玲珑静静站在一旁,沉月拿出荷包跟着大夫出去付钱,不等玲珑开口,腊梅走来直直跪在玲珑面前,沉着说道“少夫人,我娘这病是看不好了,只是靠药度日,要是夫人知道我娘得的痨病,一定会赶我出府,我要是被赶出去,我娘连看病抓药的钱都没了,求少夫人千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腊梅日后一定报少夫人大恩”说着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玲珑没有说话,她早就知道腊梅是蒲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人,这才被派到自己院子里管事,若腊梅只拿丫头的工钱,长期给母亲看病远远不够,看来平日蒲夫人没少赏东西。单纯以钱诱之,难以长久,以情动之,情尽心变,两者都不够稳固,想来想去还是要以利取之,哪怕最后利尽两散,可自己是施利的一方,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玲珑坐在椅上,想了半天,幽幽开口“我家在城西口有一处别人抵租的小院子,离府也就二三里路,那里收拾收拾,也还算干净敞亮,你带老人搬过去吧,一时半晌你有时间也能过去照料一二,只是有一样,凡是得格外小心,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到夫人耳中,你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宅子是租的,跟少夫人没有半分关系”
“嗯”庄玲珑点点头,“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认识一位神医,天下疑难杂症没有她看不了的,等我写信给她,求她开几幅药,定有转圜。”庄玲珑看见腊梅对母亲心意坚定,安抚了几句,又缓缓说出了帮他求医的话。
“谢少夫人,谢少夫人”腊梅抬起头,满脸是泪,又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也挣扎着半起身对庄玲珑叩谢。
“我先带沉月回去,你先安顿你母亲吧”说着庄玲珑对床上的老妇人点点头,又扶起腊梅,径直走了出去。
待玲珑坐回车里,闭上眼睛,心情才慢慢平复,自己也长在名门,自小长在爷爷身边,家门清净,家风整肃,虽然自己在京中长大,也知在豪门中心机斗争明来暗往无止无息,可这么多年自己始终保持那份纯心,不攀不争,本想以善为本,存温贤厚名,素不知今时今日,竟煞费苦心,攀援盘算,笼络他人。不日将随蒲初墨入京,腊梅势必要随行,自己现在这般,只求在蒲家根基稳固,以图后策。
玲珑的心中微微发抖,今日为了笼络腊梅,不惜冒着伤害一病中老妇,那么日后为达目的,又会牵涉多少无辜之人?可这是自己唯一能为宁王殿下,不,是为了自己的心,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