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自来到南宫王府侍疾以来,每次调整方子都是蹙眉凝思执笔许久才缓缓落纸,即便如此,成方之后仍亲送至南宫牧手中,两人对方子再加以细细调和,这才能抓药煎制。
雪瑶时常陪在南宫王妃的寝宫,眼看南宫王妃精神一日比一日消减,身体的的衰败之态几乎肉眼可见,苍白的肤色在灰白头发的映衬下更显憔悴,药物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雪瑶清楚地感知到,南宫王妃随时都可能殒没,若是再以药催神,只会损害更大,病发更快。
雪瑶守着南宫王妃看她渐渐入睡,王妃的身体日渐衰微,愈加敏感脆弱,雪瑶让留贴身侍女一名,其余示意退到门外,让王妃好好休息。
走出屋门,在院中随意行走,整个王府苍翠欲滴,葱葱笼笼,一眼望去,满目青碧。这段时间陪伴王妃左右,并未发觉她的嗅觉异样,可这满府的青翠碧色也非短时长成,绝不是为了自己前来而植。
不知不觉走到府中一处凉院,因借着府后开阔的空间,这院中凉风习习,几间搭建别致的竹屋错落分布,雪瑶看着有趣,便抬脚缓缓走了进去。
远远听到长长一声哀叹,雪瑶听出是姑姑的声音,接着便是几句低语,随后又是一声忧嗟,听的雪瑶心里忐忑不安,轻轻走上前去。
“梦鸾之症已是无药可医,她心中亦如明镜,你与她是闺中密友,转眼之间,青发白丝,生死相别”
“眼下来看,瑶瑶对梦鸾的病症也无良策,不知她是否能察觉到自己的脉象与梦鸾有否相似之处,哪怕些许点点,也是好的。”
“我是在瑶瑶给梦鸾切脉之后才发觉,原来身中九草不被察觉,是因潜入体内与身体经络脉象融而为一,在病发之前很难察觉脉象异样,这就是为什么瑶瑶被称为神医,却对自己身体感官奇异毫不知症,然而给梦鸾初次切脉便能诊出是中毒,只因她不了解九草,所以才说不出梦鸾体内的致命之毒为何物?雪瑶是在王妃病发之后切脉,称其中毒,也就是说,在九草之毒未发之前,潜藏在体内,并不呈现中毒迹象,以致让人查无可查。”
“九草在医书中鲜有记载,雪瑶被师傅限制在雪谷多年,即便后来去到姑姑身边,姑姑也是不忍将她身中九草之事告知,以致她对其知之甚少,如今有救治梦鸾之例,若能潜心悉致研制药物,瑶瑶之症或有可解的那天,也不至于病发之后无药可救。”
“是啊,名扬在外的神医居然是身中九草之人,闻之心颤……”南宫牧叹息低言。“若非她因九草改其感官,即便天赋异禀,勤奋勉励,也不可能这么小小年纪便有此成。”
南宫牧停顿了片刻,对着窗外自顾说道“梦鸾未病发前,身体绵软无力,精神倦怠,夜间沉睡自不必说,白日大多时间也是浅眠养神,除了大节要事,她连入宫请安都极少去,即便是强打精神,也只能给我和孩子们备一顿饭。如今病发,毒漫全身,症状虽是昏沉睁不开眼,却白天夜里不能安睡,头脑清醒不能安神片刻,与之前大不相同的,一天比一天的病恹萎靡直至力竭,才知道这九草的可恨和可怕之处乃是将人的精神和身体在轻拢慢捻间消磨殆尽,让人煎熬难耐却又无计可施。
“梦鸾也是大意,怎会误入许久竟不察觉?”
“别说是梦鸾,就算是如你我深谙医道之人,也是很难察觉。九草无色无味,入水入食皆不能查,何况九草之性入体效力极微几近于无,身体长年累月间才会缓缓生变,个人也会在这种极慢的渐变中觉得自己本来如此。这种东西罕见难得,即便有传闻,也不被信以为真,况且身中之状会因用法用量各有不同,确实很难笃定是染异在身。”
“这样的诡异之物该被灭种。”
“九草本就罕见,长在一边塞小族之中,且量少难采,路老谷主能得到多年的用量,也算难得,他用量精准,使瑶瑶五感敏锐,却多年未酿病发,想解其症,更是难上加难。”
“真是无法可解?”
“路老谷主出自传说中隐于天山内的浮白阁,武学医道亦出于此,若能入阁内修研医道,再请本代阁主教授,或能找到解救之法。只不过浮白阁隐于天山深处,入口又不为外人所知,想入浮白阁也是难事。”
路雪瑶席地坐在窗下,背倚竹墙,习习凉风阵阵而来,吹得思绪飘乎起伏跌宕,这些年日日承受师公苛责冷待,练就了波澜藏于心的从容。她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折来的一条绿枝,看似悠闲的晃来晃去。姑姑和南宫牧都是何等谨慎之人,这事瞒了这么多年,今天以这种方法告知,她心里明白,姑姑是不忍心当着自己的面揭破师公的恶性,更怕自己再深加追问。自己本就是一孤女,被长姐送入雪谷育养,幼时薄弱无依,能长到今日,习得一身医术,即便是五官敏异,能医病减痛,造福于人,也算一长。姑姑这般告知自己去天山寻浮白阁求救,也是苦心,已然至此,既不想当面提及当年往事,不问也罢。
绿枝在手里来回微微摆动,直到屋内的叹息渐停,一直靠在竹屋上的雪瑶缓缓起身,将绿枝轻轻放在窗台,朝屋内深深一拜,脚步轻缓走出竹林时似乎听见姑姑极力压制的轻泣,心痛难耐。
雪瑶走进房间,房门借着轻慢推力掩上的那刻,身体不受控制的如同置身云海,无力挣扎瘫软在墙角凉凉的地上,头侧着枕在蜷起的臂上,如朽木一般的双目停在近处房柱底端,柱底部粉刷的原木色的亮漆,在经年的岁月中已爆开细小的裂纹,斑驳点点,雪瑶直直的盯着那些很细小的裂纹,仿似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经年累月积聚的毒素正在膨胀着想要迸裂,悄无声息的带走体内流淌着的温热,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仿佛在漆黑的夜里沉浸潭中。不知何时微影进来顺势坐在一侧陪护,看看雪瑶缓缓的一点点将身体蜷缩在一起,本就单薄娇瘦的她已然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