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鸿大阔步地向前走着,不停地打量四周刘家的建筑。金碧辉煌的砖瓦上随处可见穷凶极奢的痕迹,只是底下不知道埋藏了多少贫苦劳工的血泪。
而这些的始作俑者刘忙,正被他牢牢地提在手里,满脸晦气。
大道两侧的阁楼中不时会有小半个脑袋从舷窗中探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现时的情境。洪鸿抬眸一扫,目光甚至都未聚焦,那些脑袋们便像受了惊吓似的又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洪鸿不由得嘴角一扬,在他手中无法动弹的刘忙却是面色青黑,显然觉得这些子孙让他丢尽了老脸。
突然,一个看起来和洪鸿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从路旁冲出,他瘦弱但身形笔直,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还略显稚嫩的面庞上尽是对洪鸿的仇恨。
只听少年咬着牙恶语道:“小子,识相点就快把我爷爷放开,否则小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胡闹!麟儿,快走,这里危险。”还未等洪鸿反应,在他掌中的刘忙却已先开了口,语气与表情中都写满焦急。
由于左手提在刘忙后领,洪鸿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脖颈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显然是在动真气。一向沉稳的刘忙竟会因为一个少年焦急成如此模样,洪鸿诧异地看了看他,然后轻笑一声。
“不!爷爷,我要救你,看我打死这个狗娘养的小子!”少年的双眼已经被仇恨蒙蔽,不顾刘忙的劝告,张牙舞爪地就向洪鸿扑来。
“麟儿,别过来!快走……”这次洪鸿没有再给刘忙将话说完的机会,只见他右手一抬,真气波浪翻涌,正飞扑而来的少年在空中被击地翻了几个跟斗,旋即面朝下地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动静。
“臭小子,你敢对麟儿动手!我饶不了你!”此刻的刘忙再也没了往日的风度,他老迈的双目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恶狠狠地瞪着洪鸿,仿佛想要将他吞噬。刘忙此时难以调动真气,但只是巨大的杀意就让洪鸿如堕冰窟,用尽全力才忍住没有在手下败将面前打出一个寒战。
“没想到连你这种鱼肉乡里,作恶多端的老贼,对自己的血脉都有如此真挚的感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洪鸿有些感慨,连刘忙这种人都能对后辈充满溺爱,那自己的生身父母当年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能将狠下心来将自己遗弃呢。
他有些失落。
但刘忙恶狠狠的语气很快将他拉回了现实。“臭小子,你给我记住,要是我家麟儿有个什么三场两短,老夫定将你扒皮抽筋!让你不得好死!”
“现在知道心疼了?”洪鸿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一个命运被握在自己手里的俘虏竟然敢如此嚣张。
“你跋扈乡里,纵容手下欺辱弱小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他们也是别人的孙子孙女,他们也有自己的孙子孙女呢?且不要说我刚刚手下留了情,就算你的孙子有一天真的命丧他人之手,那也是你们咎由自取,因果报应!”
“小子,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刘忙脖子一梗,恶口不改,话语仍然是恶狠狠。
“少废话!快带我去你们家族的主楼!”洪鸿左臂加力,一股真气涌到手腕,开始折磨刘忙疲惫不堪的身体。
“哼!”……
长长的上坡后,面前的道路开阔为一个广场,一座高大的牌楼矗立在广场北缘,进入了洪鸿的视野。
牌楼高约八丈,装饰华丽,屋顶闪烁琉璃瓦,通体缀满鎏金纹,墙壁上雕绘的各色猛兽让它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洪鸿暗里点了点头,这样的建筑称得上是凡俗界的上品了,只是不知刘家如此手笔,剥削了多少贫寒人家多少年的血泪。
“这就是你们刘家的主楼了吧?”洪鸿重重地向刘忙头顶拍了一掌,虽然对方与自己的爷祖辈年纪相仿,但他实在无法对这种为老不尊,鱼肉乡里的地痞生出丝毫敬意。
“茅房罢了,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刘忙撇了撇嘴,话语轻蔑,不屑一顾。
“哈哈,那就带我去见识见识你们家的茅房。走!”洪鸿大笑,刘忙必定知道这种低劣的谎言根本骗不到任何人,他只是想借机挖苦自己罢了。他踹了刘忙一脚,赶着他向门楼走去。
推开大门,跨过两尺高的门槛,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映入眼帘。门楼内部的奢华比起外观只增不减,只一楼偌大的空间里就堆满了奇珍异宝、黄金翡翠、古玩字画,这些全是刘家这么多年来四处搜刮积攒下来的民脂民膏,排放在这里亮堂堂的,仿佛要晃瞎人的双眼。
“呦,你家的茅房够气派啊。”洪鸿像对待晚辈一样锤了锤刘忙的头,挖苦道。对方既未生气,也没有做出任何理会。
“说!你的修士儿子孝敬你给你留下的宝物都放在什么地方。”话一出口,洪鸿突觉有些异样。自己今天的行为与语气怎么竟如此像那七星门里的田螺。虽然对象不同,正邪两殊,但看来近墨者黑的潜移默化却还是真实影响地到了他。
洪鸿心里暗笑,但又摇了摇头,难道是自己平日里受田螺压迫多了,今日借此正义之机不由自主地发泄了出来?不论如何,他都该注意行为了,绝不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不知道,我儿子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宝物。”刘忙的嘴依然很硬,洪鸿听到后眉头一挑,一击重拳打在了他的琵琶骨上。一口浓烈的鲜血顿时从刘忙的嘴中喷出,他重咳了几声,摇摇晃晃地有些难以站稳,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隐藏在暗中准备伺机行事的刘家子弟们一下揪紧了心。
“暗暗调动真气,妄图沟通青印,你是真觉得自己活的太长了么?”洪鸿觉得刘忙可能真的是平日里作威作福习惯了,落到自己手里后还没有一丝身为俘虏的觉悟,净想着出阴招,他对这个老贼已经失去了耐心。
洪鸿捏住刘忙的脖子,把他吊在半空,然后对着大厅昏暗处一根粗大的大理石柱道:“出来吧,难道你还准备看着你敬仰的家主活活丧命于此么?”
一个衣着华丽,面容略有些稚嫩的青年从石柱后硬着头皮走出,紧咬嘴唇低下头颅,看起来十分忐忑。
其实刘家埋伏在这里的人不少,但洪鸿的灵觉能感受到这个青年在刘忙受伤后的呼吸变化最为剧烈,看来可以用他当做这里的突破口了。
“带我去你们家族的藏宝地,否则刘忙命将难保。”洪鸿声音冰冷,对青年命令道。
青年抬起头来,面色复杂又充满担心地看着刘忙,刘忙也艰难地直起身,刚准备从牙缝里挤出些什么,就又被洪鸿一掌拍得吐血不止,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族长!”青年急切的喊了出声,他眼神毅然地看向洪鸿,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伤害我们族长,否则我玉石俱焚,跟你拼了!”
“好,我答应你。”洪鸿心中慨然,何时何地都不乏一身正气之人,可惜青年错生刘家,终将会被这里罪恶的环境浸染,变成和刘忙一样的地痞无赖。
“随我来。”青年按动石柱后的机关,一扇屏风分开,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昏暗石梯,他一步跨入,洪鸿押着刘忙也跟了上去。
石阶螺旋而上,尽头是一间幽室。这里昏暗无比,没有火烛,没有窗户,阳光也难以到达。
洪鸿用真气点灯,仔细观察。屋内的陈设极其朴素,与下方大厅里的奢华完全无法同日而语,但洪鸿却眼前一亮——他嗅到了不同于凡俗的来自灵物的气息。看来青年没有骗他,此地藏有重宝,甚至可能不逊色于那枚被刘忙儿子所留下的青玉印。
刘忙艰难地、狠狠地瞪了青年一眼,但为时已晚。他被洪鸿拖着向前走去,接近了自己家族的财产心脏。
“丹药么?”洪鸿从一个玉瓶中倒出一枚深褐色的药丸,放在鼻尖轻嗅。
“还没到那种火候,但也相距不远了。”瓶中之物尚比不上他在竹篱山见过的真正丹药精纯,但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宝物了,效力远超百草液,刘忙的长寿与修为恐怕于此难脱干系。小屋中一共有五个这样的小玉瓶,全都被洪鸿装进了包裹中。
“这里还有些灵草灵药。”看着洪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毫无保留地把他们家族的财产揣入自己的腰包,刘忙的心在滴血。可无论有多么愤怒,他现在也不敢再出声反抗了,洪鸿刚刚的那一拳打碎了他内心最后的桀骜,他开始真的有些担心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会不会也像自己对待反抗者那样,置他于死地。
但是,当洪鸿把家里的唯一一块灵石拿走时,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洪鸿好奇地把玩着这一枚晶莹剔透的灵物。他在竹篱山和七星门见到的灵石皆为青色和蓝色,这里的这颗却不知为何表露为紫色。虽然灵石们形状大小别无二致,握在手中给他带来的舒适感觉也都一样,但他还是隐约觉得三者有什么不同。
罢了,等任务完成,回到门派再请教吧,他想起了在山门下离别活泼飒爽的白师姐,不禁微微一笑。
把最后两本武功秘籍和一个不知道用途的黄金蟾涂收入包裹后,洪鸿看到了刘忙幽怨的眼神。刘忙想掩饰,但来不及了。
“怎么,欺邻霸舍,跋扈乡里这么多年,才让你捐出这么多点东西就肉疼了?这还只是你们欺辱赵老伯的赔偿和我今天的出场费,等我找足你们谋害赵老伯儿子的证据,到时再让你们血债血偿!”
“走,带我去柴房!”
柴房?青年心里有些诧异,这个小魔头要去柴房做什么,难道他就真的这么雁过拔毛,要把他们刘家积存的柴火也一并带走?但总归这并不是什么更加无理的要求,青年答应着,在前引路。
洪鸿指挥着刘家的工人,把柴房里的柴火全部搬出来,堆在了刘家门楼的四周。刘忙和青年心觉不妙,但无可奈何。
只见洪鸿一指真气打出,被击中的木柴瞬时开始燃烧,然后是一面的柴堆、四面的柴堆,乃至整个房屋。
刘家之人再也没有闲情悄悄地跟在洪鸿身后,他们不再藏匿,开始尖叫,惊恐地奔跑着,瘫坐地上装若疯狂地哭泣着,整个刘家都崩溃了。
昂贵的建材与宝物在燃烧,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映照着下方的混乱宛如世界末日。但洪鸿在此,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救火,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代表刘家威势的主楼一寸寸地被火焰吞噬。
“这个门楼是你们搜刮民脂民膏所建,是你们刘家罪恶的结晶,而今就让它在大火里烟消云散吧。”
“我不指望你们能从此改邪归正,就此从良。但你们记住,人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报应,这个门楼是开始,但绝不会是结束,你们昔日欠下的血债,终将血偿。”
“好了,我要走了,你们族长暂且借我一用,若是被我发现有任何人敢偷偷跟踪我,那你们就提前为他准备葬礼吧。”
洪鸿拖着刘忙,背着浓烟前进,却被那个刚刚给他带路的青年挡住了道路。
“你叫什么名字。”青年面无表情,呼吸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想要请你们的修士找我复仇么?”洪鸿笑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曰洪鸿。洪水的洪,鸿雁的鸿。”
青年为他让开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