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地下方是一大片凹陷的盆地,足有几百平方米,盆地里耸立着根根巨厚的冰棱,与地表黑土形成强烈的对比,有的冰层断裂塌陷,摞起来五六米高,呈宝塔状林立着,整片盆地宛如一个倒扣的海碗,好像哪个不长眼的一脚跺上去迸裂成层层碎瓷,在阳光的直射下色彩莫测,惊心动魄。
“这……”我倒抽一口冷气,“冰……冰雪大世界?”抑制不住惊呼起来,目光贪婪地搜刮这大自然精雕细琢的奇观,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虎皮已经微微蹙眉。
“没有想到,这地方竟然会出现冰塔林……”显然他也很惊讶。
冰塔林,如其名,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自然景观,只有在中低纬度的大陆性冰川上才有可能出现,是由于冰川表面产生裂隙将冰川分割开来,在太阳辐射等气候条件下导致这些裂缝处的冰川融化,才逐渐形成成群出现的冰塔,构成冰塔林。
我自嘲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虎皮,这人的经验和见识远比我想象的要高深得多。我心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既有冰川又有地热,有雪山有不冻河……按这么个情况,就算一会儿看到戈壁沙漠我都不会惊讶了。
或许因为太阳出来又长时间行进的缘故,我感到一丝燥热,但眼前这片耀目晶莹的冰塔林瞬间把身上的热汗给压了下去,我甚至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怔怔的看着这片冰凌诡谲的境况。
“这样,幺儿爷你带着安小东家从旁边的山地绕过去。”虎皮对白马正色道,我愣了一下,看虎皮开始从包里掏出攀爬索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口:“叔,你啥意思?”
如果不从这片盆地里的冰塔林里直接穿过,那就只能从两侧的坡地林子里绕过去,起码还得一天时间。
从冰塔林走是最短的路线。
一股尖锐的苦涩和急切窜上来,又被我咽了下去,再次暗暗问候疯子大爷,还是不甘心,“叔,咱一起往边儿上绕行不?这太,太危险了。”
他熟练地把绳索系在腰间,边抬头咧了咧嘴:“这算个啥,小东家,你那是没有见过怕的,没事儿的,时间不等人。”
话音未落,山崖那头又是一声巨响,比前几次都清晰,震得地面都跟着一晃,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虎皮,也知道要不是因为有自己这条后腿拖着,幺儿爷也会走这条路。
我咬咬牙,上前一步捏住虎皮袖口,“叔,咱一起从这儿下。”虎皮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我一把拉住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绳子:“叔快点的吧……我快后悔了……”后半句话低得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两边地势高出盆地底部四百多米,下面是冰棱峭立的石滩,一眼望下去使人晕眩得很。虎皮很快将绳索打了个双8字结,将安全绳死死固定在我腰侧,嘱咐了我几句,就打头阵先顺着绳子朝下移动。
我跪在上面探头朝下看他很迅速地就安全落地,然后朝上挥了挥手,我便小心翼翼转过身倒退着踏到山地边缘。
白马在前面双手扥紧了绳子,就听见虎皮在下面大喊:“安小东家!慢慢来!小心别骑到安全绳上!”我咽了口唾沫,身子朝后绷紧,在悬空的一瞬间心里就后悔了。
自己选的路,抖着也要爬完。最恐惧的时刻就是在身体完全失去倚靠悬空在几百米高空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胸口“咚咚咚”敲鼓似的心跳,每一次双腿一蹬山壁借力向下都是煎熬,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虎皮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最后一双大手托住了我的脊梁,我才感觉到后背竟然被冷汗打湿了。
妈的我可太牛了……
两条腿踏踏实实踏在地上的一瞬间,我听到整颗心落地的声音。
很快白马也稳当攀援而下,我们几个观察了一下四周,都是五六米高的冰塔,脚下的石滩上覆盖着残雪冰屑,一脚踩上去噼里刺啦响。时间宝贵,这次白马打头阵,仨人在这旷世自然奇观里穿行,我忍不住东瞅西看,惊奇不已。
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我跟在白马后头,这家伙的白衣白裤这个时候就跟施了隐身咒一样在丛丛林立的尖锐冰棱里忽隐忽现,盯一会儿就眼疼,但这里面视线遮蔽,看不到整体境况,我们只能靠白马引路。
我眨了眨眼,往四周看去,忽然余光一瞥,发现了不对劲儿,“你们看!那边!”
朝我手指的方向——一侧山崖上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影子,我眯起眼睛努力分辨,却也只能看出大致是几个黑影从上面的山崖朝下攀爬的样子。
“坏了,会不会是那些日本人?”我下意识朝虎皮身边挪了半步,那几个黑影距离我们很远,虎皮皱着眉,“有可能,看来咱得更速度了……幺儿爷。”他看了一眼白马,白马身子一矮,半蹲下来将一只手搁在地上,俯低腰身微微侧过头去接近地面。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动作,又转头去看对面的人影,他们已经在攀援到了半空中,马上就要进入冰塔林。
小时候我曾经问过老娘,如果两家悬岩子碰巧探了同一个囊袋子该咋办——当时这么问是因为她又刚过个大年初一就风风火火拾掇着要走。
“让他们抢了得了!呜呜呜……”我撇着嘴冒出俩鼻涕泡儿,看着眼前面色纠结的老妈俯下身子用手指温柔地抹去我鼻子下两缕透明的粘液,轻轻擦在了我的衣服上。“乖宝儿,你想想,老师出了同一道题,班里的两个同学都来抄你的作业,你只有一份正确答案,没抄到的那个小朋友是不是得挨老师批评?”
时隔这么多年我仍然忘不了她的解释,竟然能把丧心病狂的举例讲得如此狗屁不通来忽悠一个小姑娘,这行儿的规矩,没有“抄到答案”的那个会挨批,会受到惩罚,但是惩罚的却是“老师”,而且是要命的。
得不到药的治疗,病人就会死,这是三岁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所以悬岩子探青囊都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因为两家后头牵扯的都是沉疴病危的命。所以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这青囊探得一定是你死我活。
很沉重也很现实,也不知道我当时咋想的,心说我要有答案为啥不自己抄?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不知道虎皮有什么准备来对付这些人,但心里还是希望那种场面不要发生。
这时,白马取出匕首,在最近的冰塔表面刻了几个字——
“1000”。
看来我们距离冰塔林边缘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