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馨怡重新回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天,林昨日兴冲冲地跑去机场迎接。他对她微笑,接过那箱行李,以极端优雅愉快的姿势迎接她回家。"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他的声音即使在面对尹婧伶的时候也未曾如此温和。吴馨怡很开心:"其实在之前,我还真没有确定要不要回来。""嗯?""呵呵,没事......你打算怎么为我接风洗尘啊?""只要你喜欢。都可以。你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吴馨怡惊讶地回头看他:"昨日,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话的。""是吗?""嗯。现在的你,变了许多......"吴馨怡心不在焉地整了整头发,又摆弄了一下手袋,喃喃道:"昨日啊,这段日子里,你都过得怎么样呢?"他都过得怎么样呢?这样的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吧。他该怎么向自己解释尹婧伶的出现,尹婧伶对他生活的影响,还有他对她的态度。这个月,即是他的消失的开始。他再没有出现在尹婧伶面前。此时,日子渐久了,少年却日渐惘然。他必须承认,当初第一次遇见她,只是想着类似于"替代品"或者"玩具"这一类的词语。确实没有安什么好心。他只是在还没有来得及放下馨怡的情况下,找上了另外一个女孩,一个纯粹温柔得让人心碎的孩子。
然后以恶心的温柔和骄傲的姿态,狠狠地伤害了她。"馨怡,你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是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不确定,像是一句问询,又像是自言自语。吴馨怡牵起了昨日的手。慢慢握紧。"我不知道。昨日,我不知道。"不要走了,馨怡。如果你再从我身边离开,那么,我们就永远都回不到过去了。少年默然闭上双眼。他抑制着自己,不去想尹婧伶。他抑制着自己的思念,还有悲伤。再一睁眼,手指仿佛感受到了她柔软肌肤的触感。林昨日送吴馨怡回到家,然后坐在A6里面一边抽KENT一边等她下来。绿色的KENT,传说中的空调烟,一氧化碳含量只有一毫克,抽起来不够爽但是很舒服。然后,由于不够烈,一根烟很快会被抽完。再次打开烟盒,蓦地发觉它已经空了。于是拉开衣袋,抽出一盒已经开封的五叶神,抽出一根点燃,发现它竟然着了。着了。定神一看,原来是自己点着了滤嘴。他居然把烟给拿反了。于是猛地一甩,火灭了,出现了黑糊糊的滤嘴。少年感觉一阵恶心,就把它扔到窗外,眼睛却被下了咒般一直盯着它看。一根滤嘴被烧煳的五叶神。吴馨怡走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被扎了起来,脸上不施粉黛,竟然也红润动人。林昨日默默看了一眼,待她上车,两人离开了小区。他神差鬼使地把她带到了那个餐厅,昔日永恒,那个他和尹婧伶曾经经常去的地方。推开门的那一刻,林昨日顿下了一下,差点儿转身就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这个地方好可爱啊!"她笑得很开心,左手牵住他的右手,"你怎么发现的啊?"一边迈了进去。服务生微笑着为她指路,她此刻的动作就像那天的另外一个"她"。林昨日看着,心脏终于狠狠抽搐起来。这样的思念没有开端。这样的思念没有终点。这思念的过程让他痛得想死,又因为没有终点,所以,抑制不了。"馨怡。""嗯?怎么了?""如果有一个你恨着的人,病了,甚至住院......"他掂量着用词,"他和你又曾经是很好的朋友,那么,你会去见他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尹婧伶对他而言,是"恨着的人"。"笨蛋昨日。"她哈哈地笑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你们以前怎么样,而是在于你现在想不想见他。知道吗?"尹婧伶的自述。镜头倒退一下。话说,期末考考完试的第三天,我病倒了。
首先是感觉痛,一阵一阵的绞痛从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位传来,或者说,麻木的身躯已经不能让我分辨出,究竟是确切的什么地方在作怪。我痛得瘫软在地上,手中的笔被我紧紧地握着,笔记本却掉了。我张开嘴巴就要叫,却在发出声音的上一刻,痛得快要昏厥;不知是肺还是气管还是......管它的,总之是某个部位,竟然连呼吸都会疼痛--更何况是发声说话?可此时,我的门正锁着,爸爸妈妈在别的房间看电视。这样奇特的痛楚,维持了将近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面,我一直迷迷糊糊,头脑不清醒。到了后来,这种身体的痛苦逐渐变成了麻木,我的脑海也不再一片空白。无数景象在眼前闪过,既像是梦境,又如同旁人所说的回光返照的时刻,只是当时我没有发现这一点。我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许的难过,还有淡淡的悲哀,是因为看到了许多已经离开的身影,他们离开得那么彻底,一个接一个把我抛弃。后脑勺好冰冷,手触摸在地板上,抬不起来,所以也感觉好冰冷。眼泪静静地流落,给了我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一刻,不知是肺还是气管的器官奇迹般地减弱了痛楚,脑海一下澄明,我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没多久,敲门声传来。
敲门声"笃笃",一下又一下在脑海回响,直至让我感觉自己快要疯掉。父亲最终把门撞开了。我便在迷蒙中感觉到自己被送去医院。医生忙乱地把我抬到病床上,身边是胡乱的响声。意识慢慢流走,针管扎进了手臂。再次渐渐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种浓得让人发慌的郁闷从心底发散出来,逐渐演变成空虚。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它告诉我昨夜又做梦了。我却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梦境让自己如此难受。过了好一阵我才忽然发现身体很不适。它疲惫得让我惊慌,左边的手臂还隐隐发麻。回头一看,才发现它已经保持了一个姿势许久,手背上还插有吊针。这是很深的夜。窗外没有小鸟的叫声,窗帘拉得死死的。天花板黑漆漆,只有门缝处渗出微弱的光。我的旁边没有坐着谁,爸爸妈妈都不在。这就是我住院的第一天。这天清晨,我呆呆地睁大眼睛,就这么一直等待天明。但就在窗帘外传来了亮光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疲惫。不知道是心的疲惫,还是身体的。也不知道自己患上了什么病,能活多久。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就连护士的例行夜查也没有。是因为已经查过了吗?还是因为世界抛弃了我?大概早上七点的时候,换班的护士终于来到了。
她非常尽职地来到我的房间看我,发现我死睁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一步。直到我回头看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才重新有了血色。"陈医生!陈......"她回头就跑,一边大声唤着,"病人醒了!您快来看看!"病人。在这一刻,我才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原来我是一位病人。然后又想,如果我没有回头看她,她会不会大叫:"病人死了!您快来看看!"爸爸妈妈呢,如果我死了,你们看我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会后悔没与我一起走过最后一夜吗?会后悔没有来陪着我吗?事情就是这样:我成为了一名病人,并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躺入了医院。我还是一个特殊的病人,身上看不见伤口(如果不算倒在地上时手背的擦伤),却必须留院观察。妈妈一直没有跟我讲清楚,我患的究竟是什么病。我偷偷看过病例,却发现原来自己是文盲。真不知道医生们那种特殊的记录方式,是否就是为了不让病人看懂而设的?爸爸单独来看我的时候,迟疑了好久,最终告诉我我的心脏有问题。心脏,还有肾脏,都有问题。似乎还挺严重的,总之,还不能回家。事实上我也根本不想回家。我更渴望在一个安静而陌生的地方度过一段时间,并在这段时间里面,多想想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