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一只大手轻轻搁在她的肩上，带着舒缓的力道。不知是何时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没有回头看他，看着怀中安然“入睡”的男子，死寂空洞的眼睛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却仍然没有起任何波澜。
“你又何必出现呢……让我一块死了岂不更好……”她低语道，话中嘲讽意味甚浓。
背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缓缓收回了置在她肩上的手掌。
“小泠……”良久，他终是无奈地低唤一声。
“师父，你不该来这的……现在的你让徒儿觉得高攀不起！”她轻笑一声，从始到终都没有回头看他。
他深邃的黑瞳染了一丝饱经岁月洗礼的沧桑，轻轻踱步至她身前，缓缓蹲下，雪白的衣摆打在地上，与那铺满一地的纯白之雪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看着她躲闪的眼眸，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淡，却暗含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小泠，又在任性什么？”
“是我任性了吗？！”她倏地抬头看他，眼里还余留晶莹的泪花，却挡不住那眼中散发的倔强。“师父明明一直都在我身边，却藏在暗处不愿出来，这算什么？！”她还在纳闷，为何体内的敛息丹效用已过，她身上的人类气息却仍旧未被其他魔物发觉；她一直在想，那天在血牢里闻到的那股熟悉的淡淡竹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她一直在担忧，不知道那朵血域海刹罗棠是否解了他身上的毒。她一直……
“师父是在可怜我么？害怕徒儿身份暴漏了，被群魔践踏致死，所以才又给徒儿续了一枚敛息丹么？”她淡淡笑道，语调平淡没有起伏却暗含一丝自嘲。
“……小泠……我一直在担忧你……”看着她倔强的小脸，他轻语，眼里划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哦？是么，那徒儿真要感谢师父一直以来的暗中保护了。”声音不由加冷了几分。
“……小泠，你应该明白，师父不能打破仙魔两界现有的平衡……”他低叹一声，说着状似解释的话，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她，欲触摸她的脸颊，却又顿了顿，轻轻地收回。
“所以师父就眼睁睁地看着天琪死在那个怪物的手下也不出手相救？！”她第一次朝他大声吼叫，失了平时所有的冷静。
他眸子忽闪，轻轻地回避了她质问加指责的目光。
“我一直以为师父根本不像传说中的冷清冷心，可是如今的师父却让徒儿寒了心，此时此刻，你又怎么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出现在天琪面前？！”她继续哭诉道，眼里的幽怨更深了一层。
“……小泠，跟我回枫山吧……”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眼神飘渺、深意难明。
“我为何要跟师父回去，我早就不是常云山的弟子，如今更是与师父半点关系都没有！”搂着怀中之人的手紧了紧，却在微微颤抖着，看到凤天琪亲眼死在她的眼前，还是为她而死，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终究磨去那硌人的棱角，心在抽痛，血液变得冰凉，可是，这却可笑地代表着她还活着……终究，是她欠了凤天琪……那永远都偿还不了的情……
他不置一词，搁置在远方的眼神轻轻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手上，然后伸出修长青粼的双手覆在她已经冰凉刺骨的小手上。一阵暖意从他的手心传至她的小手，接着这股暖意流遍她的全身。
她只是淡淡一笑，脸上却是死寂，喃喃自语，“就算身上暖和了又怎样，心还是一样的冷……天琪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师父也乏力回天，不是么……”
“……小泠……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那双泛着晶莹、透着死寂的眸子微闪，转而缓缓抬起，看向他，嘴角微微自嘲地扬了一下，很快又轻轻抿起，“师父，应该是徒儿说对不起，徒儿竟然害得你会跟徒儿道歉，是徒儿逾矩了……”
“小泠……”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为何每次面对她，都是如此地束手无策……覆在她纤手上的大掌忽然移向她怀中的男子，对准他的天灵穴，手中白光泛过，接着红黄蓝三个不同颜色的小光团自凤天琪的身体中飞向他的手心，大掌微合，光团消失在他的掌心。
“师父，你刚才做了什么？”她不解地问道，带着一丝惊慌。
“别担心。”他回头看向她惊异的小脸，解释道：“只是收了他的三魂，徘徊于鬼域的话，只会成为万千厉鬼中的一只。”
“为何不收他的七魄呢？人不是有三魂七魄么？”
他眼中有轻微的宠溺掠过，淡淡道：“人的三魂，地魂、天魂、人魂，存在于人的意识当中，而人的七魄存在于肉身中，所以人身去世，三魂回归，七魄则随肉身消失。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直到再度轮回，三魂才会重聚，七魄则随新的肉身产生。”
“那天琪的七魄已经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消失了，对么？”她轻轻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苍白似纸的脸，心里的凉意又加深了几分。直到现在，她还恍如置身梦中，不相信凤天琪就这么离她而去，她在心中无数次问自己，那个曾经总是跟她打打闹闹，像个小男孩一样嘻嘻哈哈的他真的已经不再了么？可是，他就这么躺在她的怀中，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脸色苍白得死寂，浑身早已冰冷蚀骨，这真真切切的现实就血淋淋地摆在她的眼前，将心中那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梦纱都无情地撕扯开来，逼着她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泪水不知不觉又开始泛滥，断线的珍珠很快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怎么也止不住。
“小泠，别哭……”隔着那具冰凉的身体把她轻轻搂至怀里，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师父，我是不是让你很无奈？”抽噎地问道，眼角的泪水没有任何止住的趋势，反而愈流愈急。他终是放弃了，收回已经被泪花浸湿的手指，把她的头轻轻按向自己的胸膛，任她决堤的泪水将自己雪白的衣襟晕湿，形成一大片的水渍。
“为何这么问？”他低声问道，拍着她因剧烈抽泣而发颤的肩背，温柔地帮她顺气。
“明明是自己的错，却非要把错误归结到师父的身上，这样的我难道不会让师父觉得很无奈么？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让人气愤……”她哽咽着，身上的颤抖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抚慰而缓和，躲在他衣襟下的眼睛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汹涌泪河，晕开一滩大大的水渍。
“……”
“师父是默认了么，原来，我一直就是个令人憎恶之人，难怪……”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的痛却再次猛烈地袭遍她的全身。难怪这样的她，让魂讨厌了，难怪，他不要她了，原来真的是她变了，以前的他总说她是个纯洁善良的人，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根本就没有他说得那样好，她绝情的时候比谁都无情，她冷漠的时候也会将人伤得遍体鳞伤，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可是却在无形中伤人至深，最后害得凤天琪为她而死，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不禁怀疑，这样的她还值得他爱吗？
“不是的，小泠。”他轻轻吐出的一句话让她不解地抬头看他，眼角残余一颗欲落未落的泪珠，晶莹地如一颗剔透的珍珠。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拭去那滴泪珠，柔声道：“总是用冷漠伪装自己，刻意压抑的纯真却又在你来不及发现的时候流溢了出来，让人看不清你的内心。小泠，这样活着……不累吗？”
“……是么，原来师父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啊……可是，为何我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残酷、绝情、冷漠……恐怕就连师父所说的纯真善良都是一种携带者罪恶的毒药，留给众人的只有祸害而已……”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指触到发髻上的珠花时，眼里闪过一道宠溺之光，轻柔地低喃：“如果小泠真是那么一个人，师父又怎么会陷进去……还拔不出来呢……”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倏地望进他幽深的黑瞳，心猛地震动一下。
他的嘴角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好看的唇瓣轻启，柔声道：“我说，师父你喜欢你。”眼神直直地回视，没有一丝躲避。
她震惊地微微后倾身子，却一把被他拉回，力道永远那么轻柔，却带着一种温柔的强制。
“怎么，小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难道还要一直装下去？”他微微一笑，轻轻把她鬓前的碎发绕到而后，温柔地却让她心慌。是，她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要戳穿，非要逼着她连师徒也做不成么……
她此刻的眼睛亮得清晰剔透，印入的雪影更是加深了那处的晶亮，语气清淡，道：“师父恐怕也早就知道徒儿心里一直另人其人，为何非要让徒儿把一切摊开讲？”
他却突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伸出手指帮她揉着微微红肿的眼睛，动作轻柔地像是再用棉团擦揉，他的声音风轻云淡，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小泠，可是我也明明能感觉到，你的心里是喜欢师父的……”
“你胡说！”她猛地拍开他揉着她眼皮的手，“我的心里只有陌离魂，只有他！”
“小泠，这么激动，是在掩饰么……”他嘴角的淡笑微微加深，抬起被她推开的手，再次搁在她的眼皮上，温柔地揉着。
“……师父，过去是徒儿把你当成了陌离魂，所以才……”她的脸微红，窘迫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突然妥协一笑，暖声道：“好，小泠说什么就是什么。”
“师父！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声音不由抬高几分。
“好，我知道了……”他淡淡一笑。
“你——，我……”她一张脸因为说不出话来憋得通红，倔强地撇开了眼睛。
“别动，眼睛都肿成红的了……”他的大掌温柔地端正她的脑袋，继续揉着她的眼睛，眼里的清冷此刻完全被宠溺和一丝淡淡的笑意覆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