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立林中，或不往更深处，回头返程。或再出几步，便见归隐人家。
幽林深处，高大茂盛的树木掩蔽天日，唯有一丛青竹异生在那里，竹环着木屋，烈阳直射在屋顶上。
已是正午，暑夏的炎日散发着刺眼的光芒悬在天空中间。一道阳光穿过竹叶的空隙，透过木窗，照到木屋里边。
木屋朝北窗边的小木床上，一个小娃娃还在呼呼大睡，那道闯入的光正好照到小娃娃的鼻子上，鼻尖闪亮闪亮的。过了一会儿，或许是感觉到鼻上的炽热，小娃娃翻了一个身，光就照在他的耳朵上。又过了一会儿，又感觉耳朵变热了的小娃娃便用手遮住耳朵。没过多久，手也被晒热了，小娃娃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哼了一声，又把身子翻了回来，这下，那讨厌的光线终于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小鼻子不再闪亮。
可是，鱼儿还是被弄醒了，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刚睁开眼睛又闭上了，因为，那道光线似乎很看不惯懒虫继续赖床，便直直的照射在小娃娃眼睛上。
之后，便是清晰响亮的“哇哇哇，爷爷，爷爷”的嚎啕哭泣。
另一半，木屋右边的竹棚里，老渔夫一脸淡定，不紧不慢地往燃着温火的灶里加柴，任凭回转于耳边那哭声多么“凄厉”，也只是专心地看着火，灶上的锅中煮着东西，锅盖边沿溜出丝丝热气，“这哭声，老头我都听两年了，早已习惯……”淡然地喃喃道。
如此，竹棚上的烟囱流了一会白烟，木屋内的哭声也持续了同样的时间。
小娃娃终于停止了哭泣，似乎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竟是露出了笑脸。果然，一如既往的，爷爷由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乳白色的粥，那碗粥散发出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端着乳鱼粥，走到小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娃娃：明明脸上还挂着眼泪，却傻傻笑着。老渔夫不由摇了摇头，无奈道：“鱼儿啊，你是喜欢爷爷呢，还是喜欢乳鱼粥呢？”
“爷爷，鱼儿喜欢爷爷。”鱼儿的小眼睛认真地看了一下爷爷，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爷爷手上的乳鱼粥，嘴边流出的口水闪闪发光。
得到如此“真诚”的回答，老渔夫露出“和蔼”的笑容：“鱼儿果然，很，喜欢爷爷啊。”
“嗯，嗯，鱼儿喜欢爷爷。”鱼儿应道，目光没有从那碗乳鱼粥上移开。
“真的？”老渔夫不相信的问道。
“嗯，最喜欢爷爷了”鱼儿盯着乳鱼粥的眼睛好像还冒起了金光，“认真”地答道。
老渔夫呆滞了一会儿，额……如何说呢？
感觉，感觉……被敷衍了，被敷衍了！被一个两岁的孩子敷衍了！经历了人生沧桑，看破红尘的隐居老者被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敷衍了！而且这娃娃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结果，结果，在这娃娃眼里，连一碗乳鱼粥都不如！……
老渔夫感觉心口像是被人击了一掌，莫名的心痛起来。把乳鱼粥放到床上后，便默默在床边的一个椅子坐下，双眼无神……
而鱼儿却只是在意了那碗乳鱼粥的一举一动，躺着是吃不了粥的，便用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爬到一半，可能是手的力气不够，整个身体斜倒了下去，小脑袋瓜“咚”的一声砸到床板上。
这般声响让老渔夫回过神来，但未等他反应，小木床上的鱼儿又爬了起来，这次两只小手同时发力，嘴里还发出“嘿咻嘿咻”的声音，似乎很费力地慢慢站立起来，身子左右摇摆不定，脸上倒还是傻傻的笑容。
鱼儿直接一屁股坐下，看着这样可爱的小娃娃，老渔夫只好苦笑了。
作出努力之后，回报就在眼前。鱼儿盯着眼前那碗冒着香热气息的乳鱼粥，迫不及待的抓着碗中放置的匙子，舀了一匙粥，但他没有直接送到嘴里，而是吸回了嘴边的口水，把盛有粥的匙子放到嘴边，呼呼地吹着其中的热气，待热气都散去之后，才一口吃掉。
老渔夫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如此聪明的鱼儿，又一次无奈地笑了。
鱼儿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如此这般，乳鱼粥便被狼吞虎咽去了一半，这时，鱼儿却停下了，停顿片刻，才又舀出一匙粥，放在嘴边认真地吹凉后，他突然转过身子来，面向老渔夫，举着那匙子，匙中是鱼儿最爱吃的乳鱼粥，“爷爷，粥粥好吃，爷爷也吃……”嘴边粘着粥粒的鱼儿向爷爷憨憨的笑道。
注视着那匙粥，又注视了鱼儿那天真无邪的脸蛋，历经沧桑、看破红尘的老渔夫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
夏季炎热，安静温热的江水似乎流动得很慢，而潜在深处的鱼儿们也似懒得活动，迟迟不肯露出头来。
山峰的那边，老渔夫顶着炎炎夏日，身着轻薄的短衫也还是汗流浃背，脸上沾满一滴滴的汗珠，时不时地抬手擦去眼睛旁边的汗液，然后又继续一边撑着槁，一边把竹排上的那张渔网一点一点布撒到水中。
山峰的这边，靠岸的那只小船正对那座高大的山峰，山影成为小船的庇荫。鱼儿坐在船头上看着那边的爷爷和那竹排从江的这一岸慢慢的行到江的另一岸，时不时看到水中的气泡，拍打着小小的手掌。
常和爷爷一起来江边的鱼儿早已习惯了自己待在这只小船上，他总是要找一些乐趣。
瞪大了眼睛，小嘴巴一张一合的鱼儿盯着身边船板上的那只鱼，而那只鱼也是瞪着眼睛，嘴巴张合着呼吸。
看样子，鱼儿是在模仿那只鱼的动作。
脱离了水的鱼根本就不能好好的活动，贴在船板上的那只可怜的鱼早已没有挣扎的力气，急促的呼吸着，艰难的存活着。而鱼儿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把它当作玩耍对象，其实模仿它，也只是认为它会像自己一样开心。
那只鱼眼睛还是没闭上，鱼儿也不眨眼，那只鱼嘴巴还是张张合合，鱼儿也不停下嘴巴的张合。一会儿，鱼儿果然是坚持不住了，便傻傻笑道：“鱼儿好厉害，比鱼儿还厉害。”同时用双手一起将那只鱼抓起，放到自己眼前。
鱼儿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手里黏滑的鱼，跟它说道：“鱼儿是鱼儿，你也是鱼儿……可是鱼儿会说话，你不会……鱼儿爱吃乳鱼粥，你爱吃吗？……”像是认为那只鱼听得懂一般，说了很多言语。
山那边的老渔夫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液，顺便别过头来看看小船，看见鱼儿抓着鱼对它天真地说着话，便笑了笑，“鱼儿也很喜欢鱼呢。”确定没事后，才又回过头做自己的事。
鱼儿说了很久后，都不见那只鱼有反应，便摇了摇手里的鱼，“你不会睡着了吧？”这般担心道。不过，那只鱼竟是真的没有了呼吸，鱼嘴巴大张着。
鱼儿着急了，不停地摇动着那只鱼，“不要睡觉，你醒醒，鱼儿醒醒……”可是不管怎么做，那只鱼都没有反应。这让鱼儿有点难过了，好在他很聪明，在哭之前想到了另一个办法，“鱼儿想到了，把你放水里吧。”
想到办法的鱼儿马上动作，一只手抓着鱼，另一只手用来爬走，爬到靠水的船边上。在船边坐好后，鱼儿这次用双手捧
着那只鱼，“好了，你要醒醒……”道完，便把手伸到船外的水上，慢慢地将双手打开，那只鱼落了下去，到了水里。
在鱼儿的注视下，那只鱼终于从陌生的地上回到了熟悉的水下，没有反应的它只是往下沉，下沉……可是，片刻之后，那只鱼竟像是活了过来，身子开始动了起来，不久后便有气泡从它嘴里吐出来。
透过水，鱼儿看到“醒过来”的那只鱼在水中来回游动，活灵活现的它让他开心地笑了，拍打着小手。
就在鱼儿哈哈的傻笑时，水中突然出现一颗蓝色发光的东西，天性好奇的鱼儿又将目光转移到那个东西上，那个东西慢慢的向鱼儿靠近。在鱼儿的注视下，那个东西就一直向自己来，直到贴着水面时，就悬在那里，是一颗冰蓝珠子。
鱼儿伸出手想要抓到那颗珠子，可小手不够长，够不到。珠子就在眼前，鱼儿不放弃，便趴下，趴到船边后，小手奋力的向珠子伸出，差点就碰到了。所以，鱼儿又把身子往外挪动，差一点、就再挪，还是差一点、又挪……这时，小船终于因为船头两边的重量不同，船身向靠水那边倾斜……
小船已经危险的倾斜着，而鱼儿却只看到手离那颗珠子越来越近，只是一瞬，毫无防备的鱼儿小小的身躯就脱离了小船，还没来得急惊恐，鱼儿便像刚才那只鱼一样落入水中……
……
眼前，四周，能触碰到的所有地方，只有水……鱼儿害怕了，那种恐惧就像自己要失去一切了，他太小了，太小了，他不懂得怎么在水中挣扎，他只懂得哭泣，或是喊“爷爷”——是的，他想要哭泣，想要喊“爷爷”，可水从所有地方无情包围他，渗到嘴里的水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鱼儿只有两岁啊，会懂得什么呢？甚至连死亡是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在生与死的边界挣扎……
在那个充满恐惧的时刻，即将离去的鱼儿脑海中突然多出了一些画面，像是忆起了什么，他小小的眼睛流露出悲伤，小小的嘴巴无力的动着，水隔断了声音，可总有人会听到：
他在说……“你还是不会原谅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