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容苦笑道:“怪物?那是我的游船,而且我也不太喜欢别人把它称作怪物,那是可以改变整个世界格局的事物,它不应该有这么卑劣的称呼。”
齐万石皱眉道:“改变世界?便是这天下?”
“是的,不好意思,我还是习惯用世界这个称呼,不过说天下也可以。”
“怎么改变?”
“海……您见过吗?”
“这……倒是听说过,只是路途太远,并且也没有去的意义。”
齐万石有些心虚。
秦慕容笑道:“那海里有什么,到底能带来多少资源,看来您也同样是不知道了。”
“这……很重要?”
秦慕容想了一下,说道:“这天下,总有时期之分,我将其分为争斗期和探索期。”
“哦?具体何意?”
“您看啊,假若土地恒定,国家安稳,则人口会急剧提升,当某一国的人口出现饱和,土地不足以滋养万民,或者没有抵御天灾人祸的冗余,那么一旦发生一些意外,便会引发不可逆转的纷争。北秦一旦有雪灾,百姓眼看着饿死,他们不南下侵略,还坐着等死吗?如今的天下,便处于纷争期,大体疆域都已互相接壤,国内经过多年发展,已经算是千疮百孔,所以有时候就需要战争来缓解这样的压力。”
齐万石点头道:“虽然片面,但也有迹可循,并不算完全的胡说。那探索期又是如何?”
秦慕容笑道:“当年大梁新立,扩张版图,却又不与其他国度接壤的时候,可曾与其他国家不停征战?”
“这……倒是没有。”
“因为有广袤的土地需要人去探索,所谓探索期,也可以理解成……人类与自然之间的较量!如何能征服我们见到的每一片土地,每一片森林,每一条河流,才是人们最为关心的问题,纷争?便几乎是不存在的。”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这是听起来有些复杂。”
秦慕容摊了摊手,说道:“那我就说的简单点,用一句话来说,便是资源!资源不够时,便纷争,资源足够时,便探索,如此而已。”
齐万石仔细想了想,便说道:“这个思路十分新颖,只不过你如今提出来,难道跟你的大船有所关联?”
“嘿嘿,您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秦慕容嘿嘿一笑,说道:“大家都以为资源已经定下来了,就这么多,于是纷争便起,但若是天下突然出现一大片人们还未开发的资源,根本不用互相抢夺,只要去,便有数之不尽的资源回馈,如此情况下,您觉得人们是打仗,还是应该拼命的去占领更多的资源?”
齐万石沉默一阵说道:“自然是后者,但也有可能出现先互相争斗,胜利者才有探索资源的权利!”
“您又说对了!”
秦慕容笑道:“怪不得您能在宰相的位置上待这么多年,单从对这件事的分析上,便已经远超常人了!没错,从探索期到纷争期,中间会有一个过度,可以说是试探期。而从纷争期到探索期,其中也有一个过度,可以称之为饥渴期。只要海洋的资源被大家所接受认可,那么所有临海的国度,都会有三种选择摆在他们的面前,第一就是尽可能的先去探索,先弄明白这资源到底有多少,尽可能的从新资源中索取。第二种,便是先争斗,先把附近的敌人打败,然后占据更多探索资源的可能性!还有第三种,便是一边去探索,一边去征战。各国在此时,都会保持一种对资源的不确定,以及对资源的占有欲,而这几种情绪集合起来,便可以称为‘饥渴’。”
“嗯?”
齐万石频频点头,赞叹道:“如此分析,当真让人耳目一新!”
而随着齐万石在朝堂之上渐渐将两人对话道来,虽然减去很多无关紧要的部分,但秦慕容的这个理论,却是一字不差。
这让满朝文武不但耳目一新,并且颇为钦佩!
有位老臣直接叹道:“若秦小子专心学术,必成大师!流芳百世也未可知!”
陛下也是一阵惊喜,但却说道:“这小子?哼,他能静下心来搞专研?怕是很难,这些话他此次用了, 说了,等下次你再问他,怕是他自己都忘了,抛之脑后,将珍宝当做糟粕,不闻不问。哼,这种暴殄天物之事,他也不是做过一次了!”
百官一听,脑子里都冒出四个大字来。
“颇为中肯!”
看来陛下对秦慕容的了解,还真的是深!
这算不算是爱之深责之切?
齐万石听后也是一阵苦笑,却没法搭茬,只能继续讲述。
……
秦慕容笑道:“所以接下来,当您知道海洋到底会给人类带来多大资源之后,您就会明白,这个天下马上就要进入到‘饥渴期’了,进而到‘探索期’!而我做这艘大船的目的,便是为了‘饥渴期’做准备。”
“它……能打仗?”
“您说呢?”
“……也是,只要是船,怕是只要你那巨船开过去,撞都撞沉了。”
“这只是其一,”秦慕容笑道:“关键是其他国度那些小舢板,就算是江河上最大的花船,乃至陛下专用的那艘龙船,也抵不住一丈高的海浪轻轻一个拍击。”
“这……这倒也是,秦子爵的船,看着确实是坚固。”
秦慕容笑道:“其实这种技术,对于国家来说,还有更适合的地方。您信不信我可以轻易造出一种武器,轻易的摧毁这世上最坚固的城墙?顷刻间打败天下最精良的军队?”
齐万石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是太信。”
然后又问:“既然你自信能做出来,为什么不做?反而要做这大船?”
秦慕容叹了口气说道:“因为那些兵器,只是对大梁国有好处,但对于整个天下,对于所有人类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武器带来的,是贪婪,是纷争。”
他再次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七人在屋,借手无寸铁,突然有一人手持长刀而立……其余六人,便是放屁都不敢太大声音!若两人持刀,那么……必有一人将血溅当场,甚至更多。齐相,您相信这些吗?”
齐万石很是认真的想了一阵,然后重重点头道:“老夫自然是信!呵,光是朝堂之上,看不见的刀子就有很多了,老夫亲身经历,又如何不信?”
秦慕容笑道:“所以武器什么的,即便我被公孙那娘们坑的那么惨,甚至我都想直接弄出几门大炮,直接拉去北秦王庭,一股脑将它轰成平地,一只耗子都活不成!”
他咬牙切齿的说着,然后又泄气道:“但不行,因私仇而变成千古罪人,因一腔怒火而置天下人于不顾,这种事即便是卑劣如我,好像也做不出来啊。”
齐万石却眯着眼睛问道:“大炮……是什么?怎么能把王庭夷为平地?你仔细说清楚!”
秦慕容解释道:“大炮啊,就是一种火器,制作起来要比我那巨船简单的太多!那种东西,三丈多长的,十匹马能拉动,然后置于目标十里开外,一炮,便能摧毁方圆百米之地!我弄出百十来门,一字排开,不用半个时辰,北秦王庭就没了!若是立于城头?呵,哪怕百万骑兵临城下,也不过就是几轮炮火的事,轻轻松松,遍地焦土,连收尸都能免了,您信不?”
“那造啊!你倒是造啊!”
齐万石当时是这么喊的。
而如今,朝堂之上,陛下也是这么喊的!
然后也自知失态,忙问道:“齐相,你觉得秦子爵此话,有几分可信?”
齐万石叹了口气道:“回陛下,臣观其品行,知其人品,明其言论,觉得秦子爵所言,十成十是真的。”
“真的?你认为真的有可能?”
陛下有些焦急。
齐万石叹了口气说道:“回陛下,臣见过巨船,那巨船,通体精铁所制,巨大无比,却能浮于江面,稳如陆地。更神奇是它只有几条桅杆,却根本无帆无桨,但速度却要比大梁国最快的船只,还要快上十倍有余!”
“那……那是船?分明就是怪物!”
“是,能够造出此等怪物的秦子爵,怕是那种喷火的猛兽,也自然是不在话下。”
“这么说……他真能造的出来?”
“能!”
齐万石肯定的说着。
“那他为什么不造?!不知道每年边关有多少士兵死于战场?不知道多少儿郎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他能过上那种奢靡生活?此子,此子……其心当诛!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齐万石一阵苦笑。
便说道:“陛下,微臣当时也是如此想的,甚至想要当场就把他扭送到陛下面前,由陛下好好整治他一番。”
“自该如此!”
“可是……”
齐万石叹了口气说道:“当他说出缘由,微臣却认可了。”
“什么缘由?”
“秦子爵说,此物一出,刚开始的时候,大梁国是可以利用火器之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横扫四国平定天下也未尝不可能,但……之后呢?总有一天,敌人会掌握这火器,到那时炮口将会转到我们头上,一番炮火之下,又有几人能够幸免?如今战争,虽然残酷,但毕竟是钢刀弩箭,百万人放在那里,若不用火烧,单用刀砍,便是敌人全无反抗,也许砍上一段很长的时间,砍到手软刀裂!可一旦火器大兴,莫说是百万,便是千万亿万,数月之间便可倾覆,那……便是人类之灾,天下之祸!为此,即便秦子爵有绝技在身,却刀斧加颈而不用!”
齐万石长叹一口气,说道:“对此,微臣虽年长秦子爵数轮,却打自心底里佩服他!”
陛下眼角抽动了几下。
突然撇了撇嘴说道:“这小子,为了自己的崇高,就置大梁国于不顾?这家伙,就是商人的性子太重了,没有什么国家的概念……哎。”
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此后,对于那种“火器”的事,大家也都是缄默其口,不敢轻易再提,就当从未听到过,从未发生过一样。
之不过秦慕容的话,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一点烙印。
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在国家之上,还有一个“全人类”的概念!
大船,陛下想要看看。
这是最后的结论。
至于水淹良田一事,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了。
这一下,朝堂上的风向再一次发生了改变,因为齐相已经完完全全的站在了秦慕容那边。
并且秦慕容拥有一种能量,因为他自己的道德观念而没有使用,但所有人都会想,若是真有一天,有人把他逼急了,惹怒了,他是否还会坚持自己的信仰?
如果他真的用了,不管是用在谁的身上,那都是一场灾难!
而始作俑者的秦慕容,却依然在院子里面练着它的刀。
“公子,快过年了,赏句话吧。”
薛大嘴走进来,拱手说着。
秦慕容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现在已经很冷了。
但自己明明还穿着比较单薄的衣服,也没有意识到外面的温度变化,所以……他还以为现在是秋天呢。
想了一下,苦笑道:“这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啊……不容易不容易啊。”
然后伸展一下筋骨,背脊上传出咔咔几声响动,嘿嘿一笑,说道:“赏句话啊……现在秦家商会的人,想听什么话?”
薛大嘴嘿嘿笑道:“自然是发些赏钱。”
“是啊,都劳累一年了,总要过个好年才对,那么就这么办吧,查一下今年的收成,从净利润里面拿出两成来,按照各自例钱标准发下去吧。”
薛大嘴一愣,忙问道:“两成?有点多了吧?”
秦慕容笑道:“现在修路的大事做着,原本就花了许多钱,净利润应该不多,再者,你看我还弄那么多钱干什么?藏在仓库里面看着图开心吗?”
“这……”
薛大嘴苦笑一声说道:“也是,公子您现在真的算是富可敌国,但公子花销却不大。”
秦慕容花销不大?
这句话若是让陛下听到,怕是兜头就是一棒子敲在薛大嘴那张不靠谱的嘴上!
秦慕容笑道:“就是,所以发下去吧,也让大家高兴高兴,也让那些工人安心。”
“我明白了,公子想的果然长远。”
“去吧。”
秦慕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气息才刚刚散去,周围便有一股子寒气逼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天是冷了啊,不过小小这功法也忒邪性,炁在则什么都好说,这炁若是散了,我就还是孱弱的那个家伙……啧啧啧,邪性。”
说着,秦慕容赶忙回了屋。
小白烫了毛巾,擦去秦慕容的汗水,然后用被子捂住,有些埋怨道:“公子,再这么练武可不是办法,你身子骨原本就不好,真要是害了风寒,到时候我该怎么跟大小姐交代啊!”
秦慕容愣了一下,问道:“映月那个丫头,还没回来呢?”
“是啊,这次三少爷的一批货压在东离,他自己解决不了,大小姐之前跟东离的人还有点生意上的往来,想要去疏通一下。”
秦慕容皱眉道:“小鱼打的是我秦家商会的名号,怎么会被人扣下?这姜映月也是,秦家商会都解决不了的事,她非要去凑什么热闹?”
小白扁着嘴说道:“我看就是她待着无聊,跑出去散心去了。”
“去去!”小兰缓步走了过来,给秦慕容摆好茶水,并且白了小白一眼,说道:“看大小姐回来不打你,在这乱嚼舌根。”
“我说的就对!”
“哎……”小兰说道:“大小姐往日从不服人,性子硬,也要强,现在却被公子压得死死的,她总是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一些脸面的。再者,现在秦家商会里面,若论本事的话,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大小姐,而且之前大小姐可待你不薄,现在这样乱嚼舌根,怕是要伤了大小姐的心。”
小白却不同意,撇嘴道:“哼,什么啊!地方也给她让了,连她习惯的被褥都搬过来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成天到晚不见动静?崔老都派人来问过我好几次了,问大小姐到底有没有身孕,弄得我尴尬的要死!要我说,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分明就是她心不在公子这!”
“这……”
小兰也是说不出话来,偷偷的看了一眼秦慕容,小声对小白说道:“这话怎么能当着公子的面说?”
秦慕容翻了翻白眼道:“好了好了,真是的,还真当我是死了?一个硬要说,一个表面上劝,结果不还是都说了?真是的……”
秦慕容也有些苦恼。
说实话,这件事还真的不怪姜映月。
人家也都暗示过了,甚至有时候会找秦慕容喝酒,一喝就喝到很晚,然后就直接装醉往床上一躺,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
至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原因,还是因为秦慕容。
他心中有伤。
很重!
前世因此丢了性命,让他对于女子……有一股子十分纠结的看法。
若说信任,真的是信任不了,前世之事,公孙之事,都在佐证他的想法。
但若说不信任,小白小兰,还有风小小,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改变他的想法。
而最为关键的,就是姜映月真的很像前世那个女人。
所以秦慕容对她……感觉十分复杂,就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手。
不管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
不停的拖,哪怕是拖到天荒地老。
心结不除,这件事便没有一个结果。
而小白小兰之所以这样明里暗里的说这些事,也主要是因为……姜映月还什么都没做呢,她们两个更是没啥机会。
毕竟主母身子没动静,秦慕容也没理由找个通房。
这所有的一切,秦慕容都理解,也都明白,但明白归明白,真要去做什么,他却真的……不行!
如今更是只能草草喝光茶水,然后往床上一倒,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就睡觉了。
弄得两个小丫头用力跺了脚,撇着嘴就躺在屋里的小床上了。
那意思好像是再说,你躲,我们就偷懒不干活了。
也许,这件事就会这样一直拖下去。
直到十天后,距离新年只剩十三天,秦家小院一片祥和,街面上也是繁荣景象,却有一人一骑从正门冲了这片繁华,全身带伤,人困马乏,他却不做停留,只给城门守卫扔了一块令牌,便径直向秦家小院而来。
人未到,马未停,便高声喊道:“出事了!主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