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贾富贵悠然醒转。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之前喝不下粥的陛下,又喝了整整一碗,如今精神也变得饱满起来。
“醒了?”
陛下冷声问着。
贾富贵立即哀嚎道:“陛下啊,草民……草民不知道所犯何罪,草民……草民是良民啊!”
陛下差点笑了出来,勉强忍住,说道:“你来跟朕说,北百城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富贵直接说道:“启禀陛下,什么北百城啊?那都是百姓们顺口胡诌的,哪里就算是城了?陛下没下旨,那地方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没有城墙没有府衙,哪里就是城?不过就是一个零散的村子罢了,等修路队一过去,怕是要自然荒废掉,到时候还要我们秦家商会出钱拆除,他们那些臭农户、膏粱子,坏奸商,一个个的恨不得往自己脸上贴金,硬说什么北百城,他们也配?”
一句话,让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就连陛下都愣住了。
什么叫核心?什么叫一击而中?
这个刚才还在朝堂上被吓尿的家伙,只用一句话,就让所有的危机化为乌有!
是啊,你说他有罪,那是因为“城”,若不是城,只是个零散的村庄,大梁国很大一部分村庄是没有里正的,但也不算脱离管辖,因为上面的县会来管他们,当然,也不是总管,就让他们自由发展,自生自灭了。
所以一个村子里面,是可以民众自选出管理者来,一般还都是如此,比如村子里面的祠堂,就是村子里管事的地方,都是村里的族老,各家的大事小情,他们都是说的算的。
小到谁家丢了只鸡,大到命案官司,偷汉子浸猪笼什么的,或者孩童成年,壮年成婚,都由他们来主持。
一句话,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陛下咳嗽两声,眼神示意之前那位老臣。
接下来的话,他可没心情问了。
那名老臣出列,手指着贾富贵说道:“你说不是城,就不是城了?北百城居民都如此自称,大梁城百姓也如是称呼,那不就是一座城?”
贾富贵皱眉道:“众口铄金吗?那也不成啊!什么时候咱们大梁国,要百姓说的算了?城与不城,这期间的区别,不应该是陛下来定夺的吗?陛下不说,为什么那里是城?谁说好使?你说?你说那里是城,那里就是城了?”
“我……我……”老臣为之语塞,这话他可不敢说。
陛下在上面忍不住想笑,却还是摆手道:“百姓之言,朕也是听,怎么按理说来,朕就变得那么专权了?朕从来不这样!”
“是是是,陛下英明神武!”贾富贵赶忙一个马屁拍了过去。
陛下又道:“你说那仅仅是棚户杂居,但如今这规模,却是有点大了,听说民不下数万,商不下数千。”
贾富贵赶忙说道:“如今那个棚户区确实是重点,人数是有点多,人口的话,大约十七万,商户的话,登记造册的,已经有了档口开始正常交易的,是三千九十七家,涵盖大梁国内主要商户的七成,还有秦家工坊,如今建立起来的有四个,工人数量都在两千以上,算起来也有万人之众。”
陛下一愣,沉声道:“这可有点多啊……”
贾富贵道:“再多,也就是一个零散棚户而已,等修路队过去了,就把它撤了,拆了,哎,到时候拆迁的时候,怕是又要花费一笔钱粮……哦对了,启禀陛下,这虽然是棚户,但交易上缴税务却没有含糊,按公子吩咐……咳咳咳咳,按我自己所想,以半月为一记,上一次缴税就在昨天,总共有七万九千多貫,草民总觉得其中有偷欠之人,现在正命人在查了。”
“这么多?!”
陛下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贾富贵无所谓的说道:“反正都是为了修路服务的,等队伍过去,就马上拆了。”
“这……”
陛下有些迟疑,说道:“若是直接拆掉的话,好像是有点可惜啊……”
何止是可惜?
这北百城,或者叫棚户区的地方,半个月的税收就能抵得上一般城池一年的税收了!
这都拆掉,岂不是可惜的要死?
贾富贵听到陛下这么说,有些犯难,嘟囔道:“可是按照计划,就是要拆除的啊……”
然后咬了咬牙,仿佛是想出了办法,直接说道:“陛下,草民觉得……若是非要留下,陛下您就给它取个名,然后派官员过去接管,那……不就留下了吗?不过就是陛下您一句话的事,犯不着……也犯不着把草民提上来,吓得草民都尿裤子了吧?”
说着,还一脸的凄苦,仿佛自己比窦娥还冤枉一样。
陛下也是一脸的尴尬,看向那名老臣,目光凶恶。
老臣颤巍巍的说道:“兴许……兴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所以才……”
贾富贵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家伙,若是秦慕容,怕是对方总要脱层皮的。
可他赶忙说道:“哦,原来是误会啊!那就好那就好,可把草民吓死了……那个,谁能给条裤子啊?凉了。”
陛下赶忙嫌弃的摆了摆手,就立即有太监出来把他领去旁边的房间,简单给换了身衣服。
贾富贵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神清气爽。
陛下朗声问道:“听闻,你们秦家商会买了青楼头牌,现在的秦家商会,也做起皮肉生意了?”
“冤枉啊陛下!”
贾富贵又跪下来,然后义正言辞的说道:“草民有一位至交好友,曾经在桂香楼见过一次婉儿姑娘,便惊为天人,神魂不符,那真是衣带渐宽人消瘦!茶不思饭不想的,一天天我看着都着急,问他缘由,他说喜欢上婉儿姑娘了,但又自觉配不上她,可也不愿意见到她整日流落在烟花红尘之地无法解脱,所以是终日苦恼。草民见他可怜,也觉得长此以往,那家伙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这才让人去了一趟桂香楼,跟里面的人仔仔细细的商谈一番,没想到他们还是挺好说话的,就花了一点钱财,便把婉儿姑娘给买了,结果这卖身契上,就留下了草民的名字!结果草民一见这婉儿姑娘……也是忍不住倾心!但草民不能做那种抢夺别人喜好的事情,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草民怎么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是文书上写的清楚,又在官府里面备了案,若是草民把婉儿姑娘送给那位朋友……那岂不是相当于草民出了丑事?这种事是万万不能的,哎,手下人办事不利,如果草民不在监牢之中,这件事就不会办的如此……让人纠结……”
他一阵长篇大论,弄得陛下一阵不耐,眼皮抽动几下,大声说道:“说重点!”
陛下觉得这个贾富贵真的是太奇怪了。
遇到关键事情吧,他一句话,就把事给说明白,甚至给解决了,但如今这样的小事,却非要拖着,东扯西扯一大堆的,特别的气人。
贾富贵赶忙咳嗽两声,继续说道:“所以草民就想了个办法,先是问了婉儿姑娘的意见,果然……她不太喜欢草民,也同样不喜欢草民的朋友,所以草民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地方,那是她自己选的,说是喜欢那里的竹子,也喜欢有些老朋友来看她,其实草民是不喜欢别人去看她的,但……她说自己在最苦难的时候,就是那些人不计代价的去帮助她,明明什么都得不到,却还要这么做,如今得到些许自由,虽然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但简单的为他们弹弹琴,说说话,跳个舞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并且也不要钱。草民一想,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的意愿,咱也不能说什么不是?所以就允许她这么做的。不过草民真的没想到,这件事连陛下……都关心。”
陛下愣了好一会,然后心中满满都是苦笑。
也不知道这个贾富贵所谓的“朋友”到底是谁,难道是秦慕容?
嗯……还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秦慕容这个家伙,好像对女色方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啊,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他纳妾,更是没有剩下一儿半女……难道是唯独喜欢这个婉儿姑娘?
陛下想到这里,便忍不住问道:“那个婉儿姑娘难道真的美若天仙?朕倒是想要见见了。”
“陛下……”
大太监在一旁赶忙提醒了一句。
满朝文武也是满脸的羞愧。
陛下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朕……朕的意思是,朕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大太监无奈摇头,这种事,永远是越描越黑,解释……好像真的不太行。
陛下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想个办法把这件事给掠过去。
于是就真的下令,派人去管理北百城。
其实也不用太多的人,就调了一名官员,然后被北百城正式命名,没有改变,毕竟大家都叫的习惯了。
于是,大梁国内最奇葩的一座城市,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那名官员也被认为是最倒霉并且最幸运的官员。
倒霉的是,他真的没什么权利。
北百城虽然不算是秦慕容的治下,但里面的人大多跟秦家商会有关,并且秦家商会的人在里面管理的好好的,他又怎么可能说得上话?
要说幸运,则是他的小日子真的是美好。
秦家商会根本不计代价,怎么舒坦怎么让他过日子,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甚至古玩玉器,只要他有想法,就会满足他,女人方面更是不用愁,除了婉儿姑娘他没办法染指,其他各色青楼里面的女子,都能上门服务!
这也导致他把调遣家属的事情,一拖再拖。
北百城,就是一座娱乐之城,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那里做不到。
而秦慕容并没有刻意的让那里形成这个格局,只是顺其自然,其他的商人就能把这件事给办了。
因为……
特权!
北百城拥有其他城市都没有的特权,那就是陛下不太管,律法在这里变得不那么受人重视,或者说……漏洞很多。
各种灰色生意在这里都变成了寻常。
而但凡是灰色,总是能让人感受到放纵的快乐。
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这里有很多很多金钱流入,那些修路工人的薪资,大梁城膏粱子弟的私房,各级商人的财富,各种各样的钱,都以消费为主要核心流入到这里来,想不富贵都难。
随着政策的开放,再加上大量的金钱涌入,这里的建设速度也是让人发指的。
几乎每一天都会变一个模样。
比如今天上街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店铺还是简简单单,可明天就能看到这里被帷幕围上,后天再被打开,便是一家装潢考究的店铺开张了!
一个小小的角落,三天之内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就在北百城中每时每刻都在出现重演。
罪恶之城,实至名归。
但同样的,这里却也是整个大梁国内治安最好的地方。
作奸犯科?
抱歉,扔个酒罐随便在路上砸个人,没准就是个王公贵族!隔天那人就不明不白的死在某个臭水沟里,还没人敢认领那种。
谁敢凡事?
欺辱弱小?
这里每个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因为一些穿着小厮衣服的人,没准就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公子哥!
再者,不管这里出现了什么样的事件,秦家商会都会出来人管理,他们的能量简直超乎想象。
前几日,就有一名贵胄突兀的死在一个酒楼包厢里面,这个案件甚至都惊动了大梁城。
结果不等大梁城特派官员进行调查,凶手就已经被抓住了,不问缘由,悬尸北百城南门口,涂上特质的药物,直接被风吹日晒成人干,不允许收尸。
因为北百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这里有四把谁都不能触碰,看起来很简单,并且被使用过,明显是练武的时候破损的长刀。
个别插在四个城门口处。
这刀,就是一条线。
过了这条线,就算是进了北百城。
北刀无情,南刀断怨,西刀绝债,东刀拦仇。
在外随便,但只要过了这四刀之线,就得守这四种规矩。
至于刀的来历,众说纷纭。
有说朝廷贵胄之物。
有说江湖豪侠之物。
有说是古时候某位将领之物。
而实际上……
这是秦慕容随手扔给薛大嘴的。
按照秦慕容的说法就是,北百城,还有只有沿北疆道路新兴的一切城池,都要有规矩。
在大梁国法之上,更为严谨的规矩!
在外,你尊的是大梁国法,进来,便要守他秦慕容的规矩!
大梁的国法讲道理,秦慕容的规矩却不讲道理。
在内在外,对秦慕容皆称“公子”。
有些人并不知道秦慕容是谁,但却知道“公子”。
诸多传说传闻,皆有“公子”。
“喂,最近听说了吗?公子在这道路上多画了一个勾,整条路要向东偏移百丈,然后再折返回来,一来二去,就添了十几里路的长度,花了公子好些钱,竟然只是为躲一株千年古树!”
“是啊,公子所在意,总是异于常人,之前一座城就立在前面都没躲,硬生生的把整座城都挪到一旁,如今竟然为了一株树……哎,树有千年,听闻这城也近千年。”
“我倒是去看过那棵树,那是真的大!上有百鸟盘旋,说不出的壮丽!不过说来也怪,听说这树鸟避人,见人则躲,可是修路队从旁路过的时候,这些鸟就不避人了,有时还会落在人的肩上头上,结果那些粗鄙的汉子,平日里在地里抓只老鼠毒蛇都吃的主,却就是不抓那些鸟,甚至还给它们喂食,说来也是奇怪。”
“换做你我,也是如此,那是公子喜欢之物,谁又敢下手对付?”
……
“听说没?今天公子上街了!”
“哦?好些日子没见出来了,可惜我昨天有事出城,倒是没见,这次公子惹什么趣事了?”
“公子做事,那自然有趣!听闻他行至街头,见一卖油老翁拉车前行,便过去唤住老翁,拿出一枚大子儿,挡在壶口,说只要老翁将油倒入油壶,油只从大子儿方孔流入,不触碰边缘,只要油满,便给老翁百两金的奖赏!”
“啥?百两金?确定不是百文钱?百两纹银?而是金子?!”
“自然是金子!铜钱?银钱?公子岂会碰那些俗物?”
“那卖油老翁做到了吗?”
“卖油老翁不识公子,只以为是哪位纨绔胡闹,却也不敢拒绝,便随手一倒……真别说!油在空中化一条细线,竟然真的一丝不差的顺着方孔流入油壶,连最后一滴都没有沾染到铜钱之上!”
“公子真的赏了?!”
“这不废话吗?公子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当场就让身边的小侍女拿出百两黄金,放到老翁的车上,都不等老翁道谢,就转身离开了。”
“那老翁不得激动成什么样?”
“还激动?吓都吓死了,快七十岁的人了,直接昏过去了,还口吐白沫,要不是公子身边护卫懂得救人,怕是就真的过去了,然后才是激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千恩万谢的,整个人都快癫狂了。”
“要我,我也这样啊!我的天,百两金啊,那可是一瞬间就变成实打实的富贵人家,偌大个大梁城,又有几个人家能拿出百两金来?不过就没人去抢吗?老翁怕是回家都难吧?”
“切,那是公子赏出的钱,哪个敢抢?哪个敢动?公子仁慈,即便穷凶极恶之人,也会网开一面,留人一条活路,但公子那一百单八的手下,却哪有那么心善?若得公子一个不快,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那也是个死!自古以来,拼死一搏的事情有人做,但必死的事情少有人问。”
“说的也是……公子手下一百单八,那可都是三个脑袋六条手臂的狠角色!”
公子的故事有很多。
茶余饭后,总能被人挂在嘴边。
久而久之,其他的公子哥们,有些不太好意思自称公子,而互相的称呼,也从“王公子、李公子”变成了“王小爵爷、李家大子”,下意识都避开了公子的称谓。
仿佛偌大的大梁国,就只有一位“公子”。
而公子本人,此时却在哭泣。
练刀已经几个月了,手上早就结成一片茧子,握刀再也不疼,可是今日他却嫌自己的手太过粗糙,准备用热水泡泡,然后把茧子刮掉。
结果这一刮不要紧,茧子下的嫩肉并没有长好,连带着皮肉一起被撕下来,再深点怕是要见骨头了,血往出狂涌,弄得作茧自缚的公子毫不后悔,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小白略显干瘪的胸口上放声痛哭。
一是悔的,二是疼的。
两个小丫头紧张的不行,一边去喊大夫,一边喊着这到底应该怎么办。
倒是姜映月在一旁用力的翻白眼,走过来说道:“哟,这就哭了?你当街打赏几百两金子的霸气劲怎么没有了?你让人揍了恭亲王的小儿子的魄力怎么没有了?现在就屁大点的伤,便躲到女人怀里哭?!”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若说胸怀,自己也有啊,再说了,总要比小白那干瘪的身子来的柔软一些吧?
不过说归说,还是赶忙靠上来,从床下暗格中掏出风小小送的那一小盒药,就要给秦慕容敷上。
“别,别用!”
秦慕容哽咽的说着。
“不怕疼?”
“怕……”
“那有药不用?”
姜映月再次翻了翻白眼,甚至有种想要把药盒扔掉的冲动!
家里面两个小的就够让她烦心,外面还有个绝世高手在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回来。看,现在人家的东西都如此珍视,疼哭的都不舍得用了!
秦慕容却说道:“这是世间最珍贵的药之一,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我这小伤不打紧,浪费了这药,以后没有了,再想用就麻烦了。”
见秦慕容关心的是这个,姜映月倒是心口舒服了许多,收回了药盒,皱眉看向门口:“这大夫怎么还不来?速度也太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