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原本冷清。
等文武百官都回来了,却是满满腾腾。
秦慕容感觉自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也不太合适,就老实巴交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崔老一见秦慕容得空,赶忙冲了过来,靠近他之后小声说道:“你这家伙,也太胡闹了!听说宫里面都为你们家那位备好诰命,至于你没有子嗣的事,陛下特意开了口子,说是能让姜映月过继一个小子来继承……哎,听说白布都扯好了,就等着过了年,给你办丧事了!结果你一辈子闯下的家业,倒是要拱手让给别人,你说你到底是图什么?哎……”
秦慕容想了一会说道:“其实也不图什么,这不,我已经在后悔了。”
“别啊,别后悔啊,这件事……就从结果而言,你做得对!”
“啊?”
秦慕容呆滞的看着对方,然后摊了摊手说道:“两万三千二百零二人,就埋在北齐中了,我现在除了这可有可无的家业,就什么都没有了,还……做得对?难道您想说,我是吃一堑长一智,能活着就很好了?”
崔老皱眉道:“你这家伙,怎么出去一趟,脾气倒是见长了?真是的……你当那些人死了?二万三千两百零两个,你记得倒是清楚,不过他们可没有全死。”
“什么?!”
秦慕容激动之下,声音就大了起来。
惹来所有人的注意。
现在陛下去更衣了,他直到秦慕容离开身边才回到后面,显然出来还要等一会。
所以听到秦慕容呼喊,大家都当做没听到,看一眼,便转过头去。
这次回来,秦慕容发现所有大臣对他的态度,好像是发生了某种变化。
崔老叹了口气,在一旁说道:“秦小子,这一次……你虽然算是损失惨重,但征战嘛,人总是要死的,而且死掉的数量其实并不是很多,只有七千人不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们怎么知道的?我当时在场的,他们……”
崔老说道:“这消息,是前一阵子带回来了,听说……听说你是进入到苦漠里面去了?哎,能从苦漠哪里出来,也是真不容易。”
“别说我的事了,先说说那些人,他们没有死?!”
崔老说道:“你这小子,就是这么着急,你知道吗?一个多月前,你还活着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正在开朝会,陛下直接站了起来,大喊了三声好,又是毫无形象的大笑,听说冠冕上的珠子都掉下来几颗,当时陛下是高兴成什么样子?”
旁边一名大臣打趣道:“崔老,就别说陛下了,当时你还不是直接哭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就坐在这朝堂之上,拍这大腿放声大号……啧啧,老夫真庆幸自己活的够久,活得久,果然什么事都能碰得到!”
“去去去!要你多舌?!”
崔老脸直接就红了。
秦慕容却没有取笑他,叹了口气说道:“小子何德何能,受你们如此爱护,真是……”
“值得!”崔老神色一正,朗声道:“虫老是好命,托付你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却没想到你这小子竟然去救人?!远驰千里,深入敌后,让广阔草原上,也流传着你的传说……爽快!解气!当浮一大白!”
他说的激动,全不顾旁人。
而旁人也并没有来说三道四,一个个都频频点头,摸着胡须,仿佛对那些传说也有所耳闻。
“虫老……虫老他……”
秦慕容原本不敢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放心吧,若非有你,虫老那一身老骨头,怕是要被吃掉了,可谁能想到?就在北疆城最危难的时刻,北齐突然就撤军了!军令如山,稍有反抗者就直接斩首……三十万大军比来时更迅猛的撤退,何其壮阔?!可惜老夫不能亲眼得见,哎……至于虫老他……年纪大了,身子是弱了,这危难刚解,他就病倒了,现在还在北疆城养病,不过据传报,身体到还不错,调养的很好,再过几个月,就能从北疆出发,回来这朝堂之上了。”
秦慕容愣了好一阵,然后咧开了嘴,笑成一朵花,说道:“那便是极好。”
崔老看着秦慕容的笑脸,突然有所感,赶忙扭过头去,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好一阵才转过头来,先是白了他一眼,便埋怨道:“你这小子,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万不能再胡闹了!”
秦慕容问道:“那……我那些士兵的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崔老说道:“你自己怕是忘了,你不是派了一堆人潜到北疆城吗?他们倒是顺利的进了城,只不过想要出来却是不行了,在北疆城中就生活了一阵,随后北疆撤兵,他们立即北上查探,结果到的时候,正赶上北齐王庭外面兴建营帐,听说是用来关押俘虏,等他们打听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不久之前你在这里跟北齐打了一仗,并且之前你的所作所为,他们也打听出来一些……”
秦慕容沉默不语,紧张万分,偏生崔老讲话就是这样慢,这么长时间也没改得了这个毛病。
崔老果然继续说道:“要说这个北齐女王……嘿,还真是个妙人。”
“等等!”秦慕容眼睛一下子瞪眼了,赶忙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女王?”
崔老说道:“是啊,北齐女王,哦,现在不应该叫北齐了,应该叫北秦了。”
“北秦?”
“她认为已经把你杀掉之后,直接雷厉风行,将几名皇子全给杀了,包括她自己的弟弟,等北齐朝堂反应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北齐数百年世家积攒,在那一刻尽数爆发开来,整个北齐朝堂大换血,十官九死,而第二天就马上会有继任者,每一个在打理朝政方面,竟然都还不错!给人的感觉就是蓄谋已久,哪有什么临时起意?”
“这……这……”
秦慕容整个都呆住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
难不成……自己早已入局?整件事情,自己都被当成猴耍了?
崔老见他如此表情,忍不住笑道:“不过你做的事情,也真的算是矍铄古今了!两万多兵马,硬生生帮一个王女夺了大权,改朝换代!嘿嘿,我们几个老家伙也一起分析过这件事,她之所以能够成功,你的功劳占据九成!但她却对你穷追猛打,必杀你以绝后患,显然……是怕有你在的话,她的王位就坐不了那么安稳。不过……这也是她有趣的地方。”
“这……这还有趣?”
“当然有趣。”
崔老说道:“这个女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了,可是对于在跟你的战乱中抓获的俘虏,却一点没动,还专门弄了军营,让他们在其中生活,这一段时间还专门派特使过来跟大梁谈判。”
“谈判?”
“是啊……哎,这个女人的手腕,还真是恐怖!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大梁也承认她的权利,特使曾经提到过一个词,叫做什么……合法性,老夫记得,说过这个词的,好像就只有你了吧?呵,你还真是调教出一个好徒弟!”
崔老的言语中,不免有些戏谑,明显是看到秦慕容吃瘪就很高兴。
秦慕容也只能苦笑。
崔老继续道:“不过这种承认的关系,也不是白给的,她专门为了这件事,在北齐地界上划出了一大片土地,现在都归了大梁,其面积相当于大梁一道之地!大梁百年来,也没有人立下这样的功绩,即便是当年的红袖军……也不行。哦对了,你把他们称为红袖军,难不成有重整红袖的想法?”
秦慕容苦着脸说道:“我哪有那么深远的想法?只是琢磨着,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只有对立平衡,有能够制衡的存在,才能长久的相安无事。”
崔老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想的……比老夫想象中的还要深远!”
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她给出这片土地,换一个大梁国的认同,这笔买卖大梁不亏,不过她却不能那么明说,只能以伤了你的性命,所以尽可能赔偿为由。如此一来,这开疆扩土的功绩,岂不是还要落在你的身上?你想要推脱都没可能。如果你推脱的话,那些俘虏怕是也回不来。”
“俘虏?里面可有……可有……”
“你在担心小白小兰吧?”
“她们……当时她们跳下轮椅,骑兵瞬间就将她们淹没了,我……我……”
崔老叹了口气说道:“送回来了,现在还在路上。听说是受了不轻的伤,北秦女王担心你的家业被人给抢了去,人都杀了,若是再让你损失很多,可能觉得心里过不去吧,就送回来了,还有属于你私兵的二百兵甲,竟然在那种绝境之中,还剩下一百零八个,他们杀敌无数,最后是被困守一地,原本他们誓死不降,还是北秦女王亲自过去,跟他们说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话,他们这才投降的……”
崔老后面说了什么,秦慕容根本听不进去了。
他身子晃了两下,突然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先是大笑几声,又是哭嚎起来,行若癫狂。
却没人说他半句不是。
都不去看,不去听,只一个劲的叹息,并且……也为秦慕容高兴。
世间最美好之事……“失之复得”,总能占其一!
过一阵,秦慕容就直接趴在地上,竟然是睡着了。
“这……”旁边人看了一眼皇位,陛下还没有出来,但……若是出来了,看到秦慕容是这幅模样,只怕是不好说啊。
倒是崔老摆手道:“无妨,他路途劳顿,又经历此大喜大悲,若不睡这一觉补好精神,怕是会有暗伤。”
旁边人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说道:“你都明白,但你就是惹他!这种事情就不能缓一缓在说?”
崔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嘟囔道:“总不能老头子我自己丢人现眼!”
旁边人叹了口气,然后有些羡慕的看着崔老的神态。
说道:“交友当如秦慕容,现在大梁国都在传这句话,老话讲,为朋友两肋插刀,就已经算是令人羡慕了,如今秦慕容不但带了刀,还带了人马,与一国交战,非但救了人,还顺便为大梁国开辟出千里疆土,又与北秦议和,换北疆三十年太平……仅凭他一个人,就把朋友这个界定,给拔高到太多了,怕是史书上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崔老翻了翻白眼,一边高兴,一边却说道:“有什么好的?这样一来,他是名留青史了,老夫呢?不管这辈子做什么,最多只在旁边写上,是他的朋友,你说亏不亏?啧,亏的要死哦!”
嘴上这么说,但表情上却看不到他一丝一毫苦闷的样子。
着实是让人生气。
“哼!”旁边人也果然怒哼一声,退的远远的,生怕天上一个惊雷拐着弯劈进来,连累了自己!
旅途之后,心情大起大落,即便冰冷的地面,好似也比家来的温暖。
秦慕容这一觉睡得很好。
周围细嗦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催眠曲。
他是被崔老叫醒的,苍老的手掌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官服,轻声说道:“陛下等你一阵了,该醒了。”
秦慕容恍恍惚惚的站了起来,禁不住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还打了个哈欠,结果才打到一半,就看到满朝文武都在往他这边看。
赶忙憋回去,尴尬的冲大家笑了笑。
陛下说道:“无妨,这也能看出你的劳累。”
秦慕容苦着脸说道:“原本微臣应该为国分忧,结果……好像反倒是让大家伤神了,实在是罪过。”
陛下摆手道:“无妨,爱卿太过谦逊了……你瘦了,也黑了,这段时间……受了不少苦吧?”
“还……还好了……”
秦慕容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陛下笑道:“不过也精壮了许多,原比之前柔柔弱弱的要好,对了,这段时间你在苦漠之中……是怎么生活的?”
秦慕容也不隐瞒,将风小小如何一身嫁衣单骑来救,如果深入苦漠摆脱追兵,如何认识大白狼,如何为了食物和水奔波,最后还讲了海洋的事。
秦慕容原本口才就好,用平淡的语气将整件事情讲出,仿佛十分轻松,却听得众人是一阵的握拳流汗,明知道秦慕容现在是回来了,却也是为他捏一把汗。
等秦慕容讲完了,一路回来,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更是说道:“果然是九死一生,爱卿能够回来,也多亏了上天的眷顾……”
长叹一口气,又忍不住问道:“那个风小小,可是之前这皇宫之中冲杀在最前面的女子?”
秦慕容点头道:“就是那个女人。”
陛下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可不要辜负了红颜,她拼死救你,而且不止一次,连朕都要欠她的人情,只是她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做?偏生要一次次马不停蹄的离开,若是朕能帮得上忙……只管说来。”
秦慕容眼睛就是一亮。
风小小是要找个人,不管是什么人,她一个人找,肯定不如陛下调动天下力量去找,来的容易啊!
秦慕容赶忙说道:“那微臣就替那个任性的女人,先谢过陛下圣恩了!”
陛下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至于现在嘛……卿家,你立下如此功劳,你想要朕如何赏赐与你?”
秦慕容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北秦划分了一块土地给大梁?微臣想要去管那片土地!”
陛下一愣,想了一下,却叹道:“卿家这是打算找北秦报仇喽?朕知道你损失的很多,但朕已经跟北秦签了合议,你若出兵去犯……朕脸上岂不是无光?后世史书上怕是要给朕挂上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头了。”
秦慕容道:“仇,自然不能不报,微臣没有那么大的肚量,睚眦必报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微臣就是这么个性子,她公孙把微臣坑的这么惨,多少人魂殇内王庭,埋骨大王旗,此仇不报,微臣还有什么面目活于世间?”
“可是合议……”
秦慕容有些阴险的说道:“陛下,报仇,不一定要用刀,虽然用刀子总是快意一些,但真的不是唯一的手段。”
陛下皱眉道:“文人总说,杀人不用刀什么的,你这半个商人,也是如此?”
秦慕容嘿嘿笑道:“商人的手段,倒是要比文人来的残酷的多!”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补充道:“商人最讲究的手段,是我把您……咳咳,微臣把崔老卖了,崔老还会千恩万谢的感激我呢!”
“真能如此?不必毁了朕的合议?”
秦慕容道:“自然是不会触犯陛下的名誉。”
陛下想了一下,便说道:“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那最多算是官职,总算不得奖励吧?若是你要朕把偌大的北疆疆土都给了你……功劳也并非不够,那里也并非什么有价值的土地,只不过……自三百年前大梁国回收分封土地,便再也没有以为勋爵能拥有那么大一片地方,那片疆域虽然不好,但总也占据大梁国十分之一的面积,分封……总是不太好。”
陛下这么说,下面的群臣就惊了。
因为他并没有把话说死!
这就意味着,只要现在有人替秦慕容求情,这……这封赏就可以给!
什么概念?
一道的封赏?!国中之国?!
单说东离那么多小国家,随便拿出来一个,国土面积都没有这新设的北疆道来的大!
虽然现在其下只划分一郡,但根据面积,日后起码会新设七八个郡,下属无数县。竟然……竟然还能让陛下动了分封的心思?
秦慕容果真是他私生子啊!铁板钉钉了啊这是!
崔老想了一下,走出来说道:“陛下,北疆道是新来之地,说是疆域变得辽阔了,但一来没人,二来荒凉,现如今大梁国内,处处需要人口,实在是无法拨调,所以此地即便是北秦给了我们,我们暂时也没有办法对其进行掌控。”
陛下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增加的领土,朕十分欣慰,却也十分苦恼,感觉身上的担子,真的是有点重了,若是没有将这里治理好,反而让这里成为一片死地,那……哎,岂不是要在史书上遭人笑话?”
崔老说道:“至于秦小子……不,秦子爵,他可是用行动证明了,渭城旁边小小土地,也被他发展成如今大梁最好的地方。现在的问题,就是人口少,那里又不适合耕种,千里荒芜,少有人烟,即便是有些村落,也不过是勉强度日,若是增收赋税,怕是……有些难了。想必北秦王女也同样是这个打算,并且以此为理由说服国内臣民,土地让出来了,他们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为数不多的人口转移到内陆去,这样一来,荒芜的地方会变得更加荒芜,若想发展,谈何容易?若是陛下对那里加大手段,那……大好的河山,非但不会为大梁国带来好处,反倒是要成为大梁国的累赘,影响整个国政,陛下……三思啊!”
陛下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说道:“这样啊……这秦爱卿居功甚伟,又是永世子爵,虽说封一道之地显得有些高了,但北疆道乃非常之地,自然要用非常手段,便以此为封赏,从此北疆道便是他的封地,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文武百官的眼角不停的抽动着。
这事就这么定了?
而且怎么突然跟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了呢?
之前还觉得秦慕容绝对是陛下的私生子,但现在看来……好像这北疆道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绝对实打实的苦差事,就让秦慕容过去……好像有点过分啊。
一个个都不想说话,因为根本不知道秦慕容的意思,同意呢,好像是坑了秦慕容,拒绝呢,好像又会得罪秦慕容。
不过转念一想,不管这地方坑不坑的,秦慕容是自己要去的,而且去过之后,也不管他治理的到达怎么样,史书上也会记载,这家伙拥有大梁国开国以来,几乎最大的一块封地……起码名声很好听啊!
所以不发言。
而不发言,就等于是默认了。
毕竟陛下问的是谁有意见,如今,好像大家都没有意见了。
陛下点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异议,那这件事就这么办了。齐相,北疆道的子爵府,总要由朕来造的,你尽快点齐人马,赶赴北疆道,尽可能快的把子爵府兴建起来。至于秦子爵嘛……主要是在家休养,择日再上任好了。”
所谓择日上任,就意味着秦慕容什么时候去,他自己说的算,可以马上去,也可以一辈子不去,陛下不管!
若说优待,好像是没什么比这个更大的优待了。
最大的封地,加上最自由的原则,这让秦慕容瞬间变成了整个大梁国最自由的人。
并且……也是权势最大的几个人之一!
秦慕容却没有这样的自觉,他只想着他的那点事。
如何报仇,如何让公孙后悔当初对自己的背叛!
说实话,两世的仇恨,如今都挂在了公孙一人的头上,上辈子的仇是没法报了,毕竟现在显然是回不去的,但这辈子……他还活着,他拼命从苦漠中活过来了!
陛下见秦慕容是明显满意了,便点了点头,一挥手,意味着筹备了近一个月的朝会,或者说是秦慕容的欢迎会,这就结束了。
之所以这么简单,这么快,还是因为他看出秦慕容实在是太劳累了。
陛下心疼了。
所以之后早就准备好的长达两个时辰的各种仪式,便直接取消了。
等秦慕容回到家,只跟一同跟过来的崔老说了两句话,便拄着下巴睡过去了。
崔老转头看了看房间之中,除了正礼貌待在一旁的姜映月之外,就没有什么服侍的人了。
说实话,老头子也有点想那两个活泼的小丫头了。
“照顾好他吧……”
崔老冲着姜映月说着。
姜映月赶忙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她也瘦了。
秦慕容生死不明,再加上各方势力开始对秦家商会压榨,她也就在那时,一下子明白了家里面有一个男人,有一个顶梁柱是多么的重要。
如今秦慕容回来了,她自然是极为激动,可是崔老的一句话,却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她错愕的看着崔老,有些不明白。
崔老叹了口气说道:“秦小子,是赘婿,他自己虽然不说,也表现的满不在乎,但满朝文武,谁不是整天拿这个说事?秦小子注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怕是即便死后,也是要进大梁宗祠的!可就因为这个身份,让他处处受制。就凭秦小子的功劳,放在外人身上,又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子爵?还不是连陛下都没有办法来权衡这件事,生怕日后史书上会有重彩的一笔。事实上……这也是秦小子身上的污点,会跟他一辈子的。”
姜映月的脸色有些苍白,勉强礼貌的说道:“那依崔大人见,我要做什么?”
崔老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不用做什么,老夫不是在怪罪你,也不是要逼着你与他和离,只是想把这件事跟你说了。当初不光是老夫,还是虫老,亦或者陛下,都跟他提过赘婿的事情,只要抛开这个身份,他能做的事情很多,就拿今日来说,北疆道,偌大疆土……若是秦小子经营得当,只怕百年荣光是有的,但他若依然是赘婿身份,这荣光……却留不在秦家的身上,反倒是会落在姜家头上。”
说到这里,崔老沉默了一阵,才继续道:“你觉得姜家,能撑得起这么大的权势?”
姜映月眼角抽动一下,赶忙拱手施礼道:“还请大人教我!”
她现在明白了,对方不是在埋怨她,而是在想办法救她。
若是日后这北疆道真的属于了姜家……别说陛下,就算是满朝文武,还有那些权贵,也能把姜家生吞活剥了!
抄家灭门都是常事。
崔老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老夫听人闻,你在外素有凶名,一想你一界女子,撑起偌大家业,若是不强横一些,也实在是难以服众,只不过在内室方面……你却绝对不能再强硬下来。”
犹豫一下,崔老继续道:“找个合适的时候,找个合适的人,帮秦小子纳妾吧,既然秦小子如今有如此大的权势,你就别想着把所有东西留给你的子嗣,以入赘的规矩,但凡你生下来的孩子,终究是姜家的人,而非秦家,这点你一定要舍得吃亏,让其他女子为他生下子嗣,才算秦家,也只有秦家,才能是大梁国最尊贵子爵的传人,你明白吗?”
姜映月神色不忍,颤声说道:“大人的意思,小女子生下子嗣,便……便什么都没有了吗?他……他会在家族中被欺负的……”
“欺不欺负,不还是秦小子的一句话?在外,官家是天,在秦家里,秦小子就是天。而且……你也不要不知足,秦小子出事后,陛下得知后第一时间便给了你诰命,就算你的子嗣承你的世袭,也是一生无忧,天下人又几个有这样的境遇?若是以前的姜家……呵,恕老朽直白,渭城之中,姜家都不够看。”
姜映月紧紧握着拳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
崔老叹道:“秦小子也不知道是如何的中意你,重视你,身上挂着一个赘婿的名头,却因你一人而不摘,老朽觉得你也应该为秦小子做点什么……好了,老朽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还要你自己考虑,老朽这就告辞了。”
说罢,崔老便离开了秦家小院。
走的时候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对身边小厮说道:“你看,谁能想象的到,如今如日中天的北疆王,竟然住在这样简陋的小院之中,又谁能想得到,如今权势可在天下的秦家商会会长,会如此的简单度日……这,便是境界,即便老夫虚长了些岁数,也是万万比不上的。”
小厮在一旁说道:“小的倒是觉得……秦子爵就是奇怪。”
“你小子!”
崔老翻了翻白眼,作势欲打,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是啊,就是有点怪!”
……
秦慕容被姜映月费力的挪到床上,脱掉鞋袜,期间都没有醒。
他一行不停赶路,也没有时间打理自己,脏的要死,弄得姜映月频频皱眉,被他身上的味道给熏的不行。
又想起在街道之上,陛下亲自让他做了銮驾,就坐在他的身边,朝堂之上好像也没让他换衣服……
陛下的恩宠,怕是已经到达极致了吧。
怕是连那些皇子都会羡慕的不得了。
若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如此传承,那……
想到这里,姜映月禁不住有些心头火热。
但转瞬又只能打消,长长叹了口气。
她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这么大的恩宠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秦慕容那般家业的。
这一段时间,秦慕容不在,尤其是前线传来他的死讯。
第一个跑来表达忠诚的,就是贾富贵,这家伙第一时间将秦家商会所有的账目都交到了姜映月的手上,仿佛生怕别人说他一个趁机篡权。
结果姜映月看到那几乎装满了整个屋子的账本,心情复杂,久久无法平息。
在经商上,有一条不太准的标准,就是账本越多,证明生意越大,因为里面涉及到的人就会越多,商品会越多,产业同样会更多。
而姜家曾经最鼎盛的时期,账目也不过就是一个小箱子便能装下。
这么多,何止千倍万倍?
仔细看过其中几本,姜映月就再被震惊了。
合着之前秦慕容交给她的产业,不过就只是核心产业,虽然庞大,但终究是核心,相对于整个产业链来说,只能是千百分之一的格局。
而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却不一样了,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各行各业,各个地区,甚至光是在南晋的产业,就足够她看上好几天了!
当时她想到的,也是第一时间问出来的,就是问贾富贵,这些都是他自己打理的吗?
答案当然不是,贾富贵有自己的一套幕僚团,人数上百!
这种规格,跟当您丞相齐万石的内阁也是差不多了。
当然,第二个过来表忠心的,就是薛大嘴。
这个已经被确认是明月教的家伙,直接说明来意,说是秦家商会的权势绝对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当然也不能落在大梁国的手里,现在的情况是秦慕容没有子嗣,那么能够照顾好这产业的,也就只剩下姜映月而已。
姜映月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当时她也没觉得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区别。
知道今天崔老将利害关系摆在她面前让她看,姜映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身处那高高在上的地位,一句话,或者一个行动,关系着很多事,乃至性命!
给秦慕容盖上被子,压住气味,姜映月就觉得好多了。
然后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那张已经有些黑,有些瘦削的脸庞,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秦慕容这一觉,整整睡了两天。
期间醒来过,晃了晃脑袋,不等把床边的粥喝了,便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几次三番,还是姜映月硬塞着喂进去两碗参汤,要不然秦慕容怕是会因为这一觉患上风寒的。
即便是这样,醒来之后,也是难受了两天,天天都嚷着头疼。
姜映月也没有办法,只能请大夫来看,结果人家也说是没什么,就是躺的多了,让秦慕容出门活动一下,通通血脉就好了。
结果秦慕容就是不停的嚷着,如同一个小孩子。
姜映月照顾他几天,就觉得……那是相当的累,绝对要比她独自一人在外经商来的还要难,还要累!
整天忙活完前面,就要忙活后面,大半夜的也不消停,时不时起来要上厕所,又要喝水,还说头发痒,想要洗头洗澡……
弄得姜映月都快要发狂了!
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要让小白小兰赶紧回来。
也忍不住佩服,平日里这两个小丫头可真是辛苦,能照顾得了秦慕容也算是……
想到这里,姜映月就愣住了。
因为她想到一个问题。
就是说……秦慕容来姜家之前,是没有什么丫鬟的,整个秦家就他自己一个人,什么事情都要他自己一个人来做,怕是不会有如今这么矫情吧?在苦漠之中,也不会这么矫情吧?怎么回到这个小院,就变成这样了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现在这种做派,万事需要别人把他照顾的好好,这所有的一切,一身的毛病……都是小白小兰两个丫头给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