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让邱昌明的双眼立即瞪了起来。
陛下也没想到秦慕容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没有礼貌了, 赶忙说道:“秦子爵,这是朝堂之上,怎可质疑朕的大臣?!”
秦慕容理直气壮道:“启禀陛下,您来算一算,这两年,各地天灾并没有减少,又因明月教趁乱起事,人祸也不见少。咱们大梁军队,都是农役,北部战事不断,东西南又需加派部队,导致大梁国男丁不足,一年多前,崔大人就因为劳力不足而四地多农地荒芜而犯愁,想尽了办法。这一年多来,如此局面并没有多少好转,反而因北疆之事而愈发严重,人少粮少,已经可见。而邱大人却说什么天灾少人祸少,又说什么百姓安居乐业,又说勤于耕种……呵呵,往小了说,这是不要脸,硬生生往自己脸上贴金,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陛下!微臣骂他不要脸,可是在救他。”
陛下眼角抽动两下,气的很想从上面跳下来,一个飞脚将秦慕容踢回他自己的小院里。
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秦慕容说的也并没有错。
便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以秦子爵的看法,这天下多出三成税收,是由何而来啊?”
秦慕容嘿嘿一笑,转头看向文武百官,然后霸气十足的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说道:“这点,微臣当仁不让,是需要给自己脸上贴贴金的!”
“秦子爵这是何意?”
秦慕容笑道:“陛下,这多出的三成税收,便都是因微臣之功!”
“啊?”
陛下愣住了,文武百官都愣住了。
见过不要脸的, 但这样不要脸,并且当着陛下的面夸自己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陛下气得不行,说道:“那你来说说看,你是怎么让大梁国税收增加的三成?”
这一下,连“秦子爵”的称呼都省了,直接说“你”了。
秦慕容朗声道:“启禀陛下,首先是微臣的秦家铺子,秦家铺子大家都或有耳闻,都知道微臣赚钱,却不知道微臣不仅仅是赚钱!因为秦家铺子的关系,大豆水涨船高,价格相比两年前已经提升了三倍有余!种植大豆的农户自然是得到了足够的利益,这才算得上温饱,缴税一事,自然是增多不少。这仅仅是一方面,微臣所涉猎的各行各业,都因为微臣货物的紧俏而受到影响,原料成本得到提高,所谓物有所值,人有所工,商有所依,银钱流通,再加上微臣的秦家商队,一路在天下间行走,不知从南晋东离西周带回多少银钱货物。”
他左右看了看,继续道:“这钱动了,货动了,每一笔交易,便要缴税,一来二去,这总体税收自然增加!所以微臣说这三成税收是微臣的功劳,可真没错。”
陛下愣了一下。
关于商业上的事情,他定然是没有秦慕容精通,也有些转不过来这个弯。
便问道:“成本,人工,商人……朕看到的就是消耗,就是涨价,可东西数量没变,银钱也没变,这冒然增加,岂不是扰乱天下?再说,这多出的银钱是从何而来?”
秦慕容道:“一,是从流通而来,陛下,您可知这些大氏族们到底有多富有?但他们的富有,却是建立在藏银上!多少真金白银,被他们当成宝贝埋在地下,藏在柜子里,压在枕头下面?金子若没有换成相应的货物,那金子就只是一块比石头好看一点的东西罢了,毫无价值!所谓微臣的货物昂贵,他们来买,便将这些银钱花了出来。商队走南闯北,就让这些银钱流通起来,整个天下所流通的银钱,自然增加了,流通的银钱增加了,税收自然也会增加。至于这第二点,就是陛下您采纳微臣建议,加紧铸钱,投放于天下!陛下可觉得,这些铸出来的钱,对天下人有什么影响吗?钱多了,物少了,原本应该物变得越发的不值钱,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银钱发行,对这天下毫无影响,对百姓而言毫无坏处,为何?只因为如今的天下,彻底吸收了那些银钱而已。而这……也是商队的功劳,货物的功劳,自然……就是微臣的功劳!”
陛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能说道:“大言不惭,难不成这些功劳就都是你的?整整三成税收,便是你一人做到?太过狂妄!”
秦慕容却丝毫不退缩,朗声道:“微臣便是以一己之力,改变商界大势,单单是微臣一个秦家村,其主要几种商品的产能就已经居于全国之首!甚至说句更加狂妄的话,陛下,诸位大人,你们平日里吃喝用度,其实早已经被秦家村所渗透,融入你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陛下一愣,他知道秦慕容从不无的放矢,不会乱说话,他这样说,定然是有所依据,但……他是真的不信!
所以看了一眼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齐万石。
宰相嘛,此时若是不说话,就有些太过低调了。
齐万石站了出来,向陛下拱手施礼,向秦慕容质问:“秦子爵言出……稍显唐突,不知有何佐证?”
秦慕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齐大人,您所穿之官靴,内里之中应有一块细小的布条,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图腾文字,若是仔细看,能看出那是一个变形的秦字。”
齐万石一愣,赶忙低头看向自己的鞋靴。
陛下也好奇,说道:“齐爱卿可脱靴一见。”
朝堂上拖鞋,很无礼的一件事。
但陛下有命,齐万石又好奇,便将靴子脱了下来,翻开一找,还真的在角落中找到一块很薄的布片,摊开一瞧,发现上面还真的就有一个“秦”字的小标。
齐万石一脸惊讶,问道:“秦子爵,这是为何?”
秦慕容笑道:“鞋靴生产复杂,利润又小,作坊并不是很多,就在半年之前,整个大梁城,下到百姓九流,上到群臣陛下,所穿鞋靴,皆出自秦家村!当然,陛下的鞋,做工复杂,需技艺纯熟女工五人,花费半月时间才能缝制出来,其布匹都用了六花三鸟的纹路,保暖透气柔软贴合,却又不紧不松,上面的雕花刺绣更是精良,内有两层软布,无一处会感觉僵硬,底部更是鞣制牛皮与布匹相间缝合,一层需千针,总九层方得,再加上鞋底补上千针纹路,一方面防滑,一方面补足万数。毕竟陛下经年久坐,鞋子需要保暖柔软才行。”
秦慕容一通说,弄得陛下都想把鞋子脱下来看看。
自己穿的鞋,竟然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也确实,最近一段时间,这鞋子要比曾经的舒服了不少,只是他人忙事多,从来不关心这个罢了。
当场脱鞋,自然不雅,所以转头看向大太监。
大太监尴尬的小声说道:“陛下您的鞋……确实是出自秦家村,这小子专门派人送来的。”
陛下又问:“他说整个大梁城都在穿他秦家村的鞋,是真的吗?”
大太监说道:“并无佐证,但……想来也不会错,怕是不光这大梁城。”
陛下惊的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秦慕容。
他已经很高看很高看秦慕容了。
但却没想到,自己还是看低了他!
秦慕容很臭屁的撇了撇嘴,然后笑道:“陛下,这下微臣所说,这三成税收都因微臣而起,您相信了吧?”
陛下点头道:“好吧,就算朕信你一回,不过这又能代表什么?秦子爵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秦慕容笑道:“其实微臣只是想跟陛下阐明一个道理,三十年太长,便是微臣这只争朝夕,两年之功,便可让大梁国整体税收增加三成!微臣是天才,这点微臣还是有自信的,但微臣不是这天下间唯一的天才,这点微臣还是有自觉的。大梁国,两年时间,因一个天才,便有如此发展,西周,因一个天才,不到十年光景,便是一日一变。那南晋呢?东离呢?北齐呢?陛下难道就认定北齐没有一个天才出现?或者几个?偌大的北齐,不知多少天才,经三十年之功……如今北齐又怎么可能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
“这……”
陛下愣住了。
秦慕容继续道:“若是再以老眼光看到这个老对手,怕是……陛下,人世间要认一个字,那就是‘变’字,思己之变,思敌之变。如今大梁国真的能跟北齐耗得住?即便耗住了,就真的能那么容易收复失地?陛下,一寸山河一寸血,寸寸不离大王旗!若疆土真有变,即便这过错并非陛下之错,但这青史之上,怕是……还是要留下陛下之名啊!”
陛下眼角剧烈抽动一下,目光从群臣脸上扫过,朗声问道:“诸位爱卿,谁可知这北齐近年来,产粮多少,赋税多少,百姓数量多少,盐铁产量多少?”
一番问题,都是体现其国力相关。
但……
满朝文武都低下了头。
明显是真的不知道!
陛下的心禁不住往下沉。
好一阵才缓了口气,对秦慕容说道:“那照秦子爵所言,汝以为应如何应对?”
秦慕容道:“外强不犯,则通商路,引世族,铺银钱,以利而稳之,使其动无可动,想动却又不能动。若外敌来犯……必远诛千里,奴其百姓,挂其君主!”
“这……”
陛下眼角抽动两下,尴尬的说道:“这些话说起来倒显得豪气十足,但真要做起来,实属不易。”
此时,终于有个臣子肯为他这位陛下分忧了。
一名武将走出来,冲秦慕容拱手道:“秦子爵,北疆情况……要比您想象中的可能要复杂一些。北齐军队精良,虽缺少铁器,但北骑一军,可算天下之最,名震四野!北部疆土又多以广袤平原为主,除却两道山脉横阻,便是一马平川之势!所以只能堵,若是让他们越过山脉界限,数万大军对冲,则天下间无一支部队是三合之兵,一次冲锋可乱阵型,二次冲锋可入万军之中,三次冲锋,便是斩杀之时。我大梁虽依仗精铁之利,但少马匹,就算耗全国之力,也只能凑齐三万骑兵,并且大部分都在大柱国的麾下,所以……远诛千里的话,只能说说,真要说做起来,太难了,还请秦子爵明察。”
秦慕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最近下巴上开始长胡子了,微微绒毛,摸起来手感倒是不错,但太过稀松,之前小白给他刮过脸,那叫一个……生硬!弄得秦慕容有点刮脸恐惧症。正等着秦家村那里特质一副刮胡刀给他送来。
不过有这稀松胡须,倒是让他显得有些成熟。
秦慕容点头道:“这确实好像有点艰难。”
那名武将苦着脸说道:“何止是有点艰难?这满朝武将也并非毫无用处之人,只是实力真的差在那里。”
秦慕容想了一下,然后点头说道:“微臣一直有个理论,一个国家的人们生活习性,军队特色,会决定它的疆土面积。北齐多战马,北方多平原,如此看来,大梁北部大部分区域应该在自然形态上就属于北齐,如今却是我们大梁国所有……嗯,微臣了解不多,敢问咱们大梁北部疆域,是否曾经从北齐夺来的?”
陛下愣了一下,这倒不是一个能难住他的问题。
关键是……秦慕容之前的那个“理论”让陛下陷入了思考。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虽然稍显片面,但这个道理却有点让陛下醍醐灌顶的意思,很多曾经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其实这就是一种思考方式。
这个世界上的人,往往喜欢结果论,而秦慕容的前世,却会讲求因果论。每一个看似奇异或者毫无关联的事情,其实总有其核心成因!
那名武将在旁说道:“秦子爵,正是如此,距今一百多年前,大梁武帝开疆扩土,逐北齐三百里,将北疆偌大版图囊括进大梁之中,当真是丰功伟业!”
秦慕容点头道:“那确实是丰功伟业,不过……你这样说真的好吗?”
“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百年之前的武帝为大梁国开疆扩土,而如今陛下却要因为北疆的事情,有可能丢掉国土,如此一来,你的意思岂不是再说陛下赶不上曾经的武帝?”
“你!我……”
那武官一下子就疯了,赶忙说道:“微臣没有这个意思,陛下,微臣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秦慕容撇嘴道:“是,你嘴上说的好像是没有这个意思,但心中定然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微臣真的没有啊!”
他脑袋在秦慕容和陛下间不停的转动着,明显是被吓的不行。
陛下叹了口气,说道:“不用慌张,秦子爵是在打趣你呢。你对北齐的了解也算不错,朕甚是欣慰,好了,你回去吧。”
那名武官这才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去,有些不敢看秦慕容了。
这家伙,玩不起!
稍微不顺心,就试图把对方往死里整,这谁受得了?
关键秦慕容还总是理直气壮的样子,而且还不害怕得罪人,让人对他是无奈无奈的。
秦慕容深吸一口气,对陛下拱手施礼,随后道:“陛下,为今之计,还是要打,大张旗鼓的去打,若真的僵持太久,不管是西面东面还是南面,只怕也不能消停。”
陛下点了点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好了,秦子爵的意思,朕都知道了,此时……容朕考虑一下。”
秦慕容只能无奈退了回去,只是在临回去之前,还是忍不住说道:“若陛下苦觉无人可用,微臣愿前往。”
然后就回到队列之中,让陛下在那里错愕了好半天。
有些官员甚至忍不住在笑。
一个礼官大夫,要带兵打仗?
不说在官员体制上就没有资格,就算是有资格,那不是白送的吗?
真到了战场上,岂不是给北齐徒增笑话。
只是某些官员却留了心。
他们忍不住想起在之前大梁城之乱中,秦慕容指挥二百兵甲对抗贼人的事来。
那二百兵甲,足以让文官恐惧,让武官疯狂。
那是兵?
不!
那是兵器!
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在战争中必然是最强大的存在!
一些将领更是在脑内假象,到底需要多少兵马,什么样的部队,才能对这二百人造成实际伤害,彻底的打败他们。
结果想破了头,唯一能想到的,依然是以人数优势,活生生用人海战术将其歼灭,若是人数不足,那只能困守一方,将二百人给耗死。
可是……
二百人如何耗的死?
天下地之广,宛若无边。
但每一片土地上,就算是再荒凉的所在,都会有村落。
而只要一个村落,就足以让这二百人休养生息。
耗不死。
打不过。
唯一好点的,就是勉强追的上。
若是连追都追不上,那就不是二百人被耗死,而是一座城被耗死!
有些武将在想到这点的时候,就会被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