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颂小心窥了下圣上面色,复垂下目光道:“皇上,刚刚东宫来人报信时,奴才见那小太监面容有异,便擅作主张的遣人去打听了一番,倒也真听说了一个消息,却不知当不当与皇上说。”
“老东西,倒是学会跑朕面前卖乖来了。”
“奴才不敢。”
轻笑着落下手中最后一笔,皇上抬头看向王颂,眼尾处的皱纹随着笑意都绽放了开来:“说吧,你这老东西又听到了什么,也说来给朕乐乐。”
“回皇上,有宫人说刚刚在御花园中,见到娉婷郡主冲撞了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失足摔倒,当场见红。”
皇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顿住了,脸色阴沉道:“你说什么?”
王颂见到皇上的态度,自然也就不敢再模糊用词,一五一十将方才御花园中的情况都与皇上复述了一番。
“混账东西!”
皇上原还当今日这事儿,乃是十六心大了,毕竟十六这会儿都已经是太子了,那太子的儿子若是能在二月二龙抬头这日出生,所代表的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
身为上位者,皇上心里自然是一点也不痛快的。
但他对十六有微词那也是他的事,比起另外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或者是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弟,皇上再对沈子谟有什么意见,那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皇上可还从来没有想过要换一个继承人,又或者是再扶持一个什么势力上来。
就算先前是老大在做太子的时候,皇上再是心中有所不满,也没故意让人轻贱了他的身份。
一国之储君,亦如一国之根基,皇上可半点没有自己亲口册封一个太子出来,然后再让外人去折辱他的爱好。
皇上自认并非无能,或者气量狭小之人,他不是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动心思,但他当初一出生便为嫡长子,后又是东宫太子,一路以来名正言顺,就算是在最糟糕的时候,皇上也偏向于光明正大的手段。
所以,动心思可以,但皇上最厌恶的就是那种不入流的手段,堂堂皇子却偏学妇人作态,让皇上有时都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全塞回自己母妃肚子里去。
丢人现眼。
今日之事要真是十六所为,皇上在不满之余,甚至不乏欣慰。
在皇上看来,十六是最符合他期待的一个孩子了,出身高贵,行事稳妥,不骄不躁,既非懦弱无能,又不至于莽撞无脑,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在他母后的影响下,性情淡了点。
这样的一位继承人,虽然能够满足皇上在面对自己一日日老去时,心中某些不好名言的不甘,但作为一名理智的君主,皇上又不得不觉得十六的这性子,守成尚可,辟土却难,未免亦是有些遗憾。
要真是十六授意的今日之事,即便手段下乘了些,但至少让皇上看到了他的改变。
说真的,皇上自己做了皇位几十年,对为君者不能只用阳谋一事,深有体会。
而且皇上有时候也是真的担心过,他那小儿子,自小就长得眉清目秀,单单往那一杵,看着浑身上下就总比旁人多两分仙气似的,要是哪一日,他突然说自己得高人点化,抛下家国天下就要立地成佛什么,真的,皇上都不觉得有多吃惊。
好在这种情况,在他自己有了心上人之后,已经有了好转。就跟那谪仙动了凡心,浑身多了烟火气似的。
当然,皇上刚在乍一听到消息的时候,脑中甚至有一闪念,这事儿若不是十六所为,会不会是康怡自己在自作主张?
十六那孩子向来都是个有分寸的,倒是康怡,虽然在女子中有几分聪慧,可未免年纪小了些,又惯来是个心气高的,说不准被人挑唆几句,就会为了想要大出个风头而做出这种举动来。
在还没有想过要换掉自己的太子之前,皇上就算不满意,倒也真不至于到了震怒的程度。
可是,这要是被别人设计,或者说谋害的,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娉婷郡主?二公主的女儿?”
“回皇上的话,娉婷郡主乃是长婷公主的幺女,今年八岁,是当初娉婷郡主周岁的时候,腾嫔娘娘特意向您求的恩典。”
“哼,区区一个公主之女,有什么资格被封为郡主。朕看,一个乡君之位,便已经算是顶天了。”吩咐了王颂拟旨,皇上又问:“现今娉婷人在何处?”
“回皇上,太子妃娘娘在晕过去之前,已命人将娉婷乡君收押了起来,如今人就关在了东宫,说是稍后要交给太子殿下处置。”
皇上膝下几十个儿女,不管重不重视,对于女子生产一事,他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听说薛止语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实未想过,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记挂着这种事情。
原本因为有人敢在宫中明目张胆谋害太子子嗣一事而心情阴霾的皇上,这会儿也哈哈一笑。
“那丫头惯是个记仇的。”想了想:“罢了,这旨意暂且不发,看看十六他们夫妇想怎么处置吧。”
虽然面上还是笑着,但皇上的目光却是沉了下来。
就像他说的,在十六被封为太子之后,因为身份的变化,人之常情,他或许也不能免俗得在面对十六时,心态实复杂了起来,但总体而言,他还是满意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皇上还不能想象出有谁会是比十六更能让他满意的人选。就算是先头的老大,便是斯人已矣,皇上也还是觉得他或可为子,却不可为君。
所以,他也就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对十六,以及十六妻儿的冒犯。那不仅仅是对十六的冒犯,更是对他的挑衅。
看来,有些人被养了这么多年,是养大了胃口,都敢回头来咬主子了。
皇上到底是皇上,事情又是发生在御花园中,便是没有耳目,当时那园中可还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妃嫔。深宫寂寞,她们总也是需要找点乐子出来的,不是吗?
不过,虽然皇上很快就掌握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但想到十六他们夫妇的心情,皇上这会儿倒也是没有直接下令。
要是康怡那丫头这一胎能够母子平安还好,如若不然……
想到这里,皇上唇边的笑意更冷了一些。
“太子妃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说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皱皱眉头,皇上又不是什么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他自然也知道这妇人生产一事时间漫长,可眼下,皇上也不得不承认,就是当初十六出生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担心。
毕竟是十六的第一个孩子,听说康怡当时又见了红,这么大的月份,再要是有什么不好,皇上觉得,他都不好跟成义交代。
“十六现在何处?”
“回皇上,太子殿下今早去了城外查看河堤水位,一盏茶前刚从玄武门进宫,这会儿人该是要到东宫了。”
“好。一会儿你亲自跑一趟,只说这回的事情,朕知他们受了委屈,让他们放心,朕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另外,再将那串伽蓝法师开过光的檀心手串给康怡送去,可保她平安生产。”
王颂连连应下,见皇上再无其它吩咐,便退了下去。心中对太子殿下的受宠程度,又再一次加深了认识。
虽然此事是有聘婷郡主自己作死的原因在内,但不见皇上一给太子殿下他们找到缘由,就半点不再计较太子妃娘娘产子一事了嘛。
就算王颂他只是一个阉人,也知道今日可确实是一个好日子啊。但凡那位小殿下真能好命的在今日内平安降生,只怕东宫那边的气运,才真是要就此起来了。
王颂不无恶意的想着,要是让那位腾嫔娘娘知道,她自己这么多年处心积虑谋划之事,结果是被她最疼爱的外孙女亲手毁掉的,那面上的表情又该何等精彩。
多是想象,王颂都已经转开了心思。
要不,一会儿他找上个什么借口,跑去腾嫔那边转悠一圈?也好好欣赏欣赏那位前德妃娘娘高贵的嘴脸。
双手平托着锦盒,王颂公公板着一张脸,心里却是已经彻底笑开了,不过脚下的步子却是半点不慢的。
而等他到的时候,不出所料,沈子谟这会儿已经站在了院中。
耳听得内里太子妃娘娘一声声的惨叫,再加上外面太子殿下风雨欲来的面色,饶是王颂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这会儿脚下的步子也迟疑了一瞬,虽然没人能够看得出来,但他自己的态度确实端正了起来,至少心中再不敢像那些有的没的。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点头看他一眼,沈子谟手中握拳,深吸口气,“王公公免礼。”
将手中锦盒呈上,王颂将皇上的意思转述了一番,便安静立在一旁,无意再去多嘴讨嫌。
别说他只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大太监了,光是看太子殿下这时候的样子,怕就是他亲爹过来,他也是无心应酬了。
但看着那一盆盆从房里端出来的血水,王颂公公心里也是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