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末日还在继续,灰色的天穹继续冷酷地凝视着灾难后的土地。
这是一个黄昏,但天气出奇地好。远处暗淡下来的天空中,那轮夕阳正向地平线下沉去。
我戴着墨镜开着车,沿着还算空旷的公路,向远处西都市航空港那庞大宏伟的棚顶开去。车载音响正放着刚刚开通的末世后第一个广播频道。
航空港是在一年前开通的,但这十多个城市之间并无飞行的必要,所以现在航空港里只会不时起落几架小型客机,一般都是运送政府人员的。
而我这次是要去接陈馨的。她一周前坐飞机前往西平市,负责在那片区域安装上政府最新开发的卫星网络基线,而这次之后,整个西部的幸存城市都将覆盖上网络,通讯将方便和简单许多。
我开车驶入航空港的机场。虽然我穿着便服披着自己的大衣,但还未等我亮出证件,停车场门口的士兵就冲我敬礼,然后为我升起了大门。
我坐在空旷的候机区其中的一个座位上。这里很安静,所以led也都关着,只有一尘不染的白色灯光照着周围。
在等着陈馨的过程中,我突然间想到了六年前灾难爆发的那天:滨城机场里混乱惊恐的人群,乘坐最后一班飞出的客机来到西都市的我……
而现在,一切喧嚣仿佛都只是一个未曾发生过的梦,我坐在平静的机场大厅里,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出差回来。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没变。
……
在四年前那个恐怖的南洲市,当尸潮涌入城墙,当城内被释放出来的尸督冲出核心区的时候,那一刻鬼神嚎哭,坦克四周尽是尸吼,疯狂的枪声和惊恐的哭喊声。
我们面前的救世者装甲部队被里面冲出的三只尸督和无数扫荡者打散,不断有装甲车被撕碎,被变异体击毁。我看着一个个惊慌的祭司被扫荡者们撕碎,吃掉。事到最后,救世者和教廷终于被自己的罪恶所吞噬。
很快就要到我们了。我这样想着,和陈馨紧紧互相依靠着,准备迎接死亡。
而就在这时,随着两声尖锐的冲天尖叫和接着的重物落地声,我和陈什赫然看见屏幕外那只正跑向我们的尸督被高速飞来的一块大石头重重击中,然后倒飞了出去,撞在了一栋楼上。
接着,一声猛烈无比的尖锐咆哮声后,随着地面的有规律的震颤,在我们的车后,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缓缓从城墙的缺口中走进来。
我看着那个东西,那个至少也有五六米高的尸督而不可控地颤抖起来。这只引来尸潮的外来尸督比里面的三只高了一米多,也更粗壮和庞大,就像是一尊巨大的恐怖神像,立在城门缺口处,发出一声声咆哮。也就是这时,城里的三只尸督也像是受到挑衅一样,怒啸三声,接着发狂地不顾一切地向这只外来的大尸督跑了过去。
地面轰响,咆哮阵阵,那一刻,我们这些在场的渺小幸存者全都惊惧地看向了激战起来的四只尸督。它们的每次翻滚都会压扁一大片活尸或者军队。而那只高大的外来尸督更是甚至把一辆装甲车举起来,砸向了它的一个对手。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打架的尸督,对它们的打斗感到匪夷所思。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推了一把还在愣神的驾驶员:“……快,发动坦克,看看能不能跑出去!”
陈什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把推开车手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在发动坦克的同时也拿起了对讲机大吼一声:“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趁着尸督打架的同时,看看能不能冲出城去!”
坦克引擎的轰鸣声接着盖过了尸潮和咆哮声和尸督的怒吼声,就在城里的扫荡者还在打砸救世者部队的时候,我们的坦克一声咆哮,然后向前方潮水一般的密集尸群开了过去。在接触尸群的那一刻,坦克像进入泥潭一样突然慢了下来,然后,车底下发出搅碎东西的声音和接连不断的爆响,是不断有活尸被压倒压碎的声音。
在我们的车的两侧,更多的装甲车,步战车也连续冲进了尸潮中,然后开始艰难的跋涉。所有装甲车和坦克车上都坐满了拿枪疯狂朝车旁活尸开火的士兵,他们是刚刚爬到车上一起撤退的。
陈什怒吼一声,然后使劲把面前的拉杆一下子拉到最低。坦克的车身艰难但坚定地向着缺口处跋涉,几分钟过去了,突然间,前方尸群那一张张腐烂丑陋的脸一下子稀疏了起来,而坦克的速度也突然间加快了好几倍,轰鸣一声,然后一下子冲了出去。
外面空旷的原野上虽然还有很多尸群,但视野一下子空旷起来,天空,公路,平原都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们冲出来了。陈什先是大吼了一声,然后狂笑起来。劫后余生,惊喜和幸运让我热泪盈眶,看着同样惊喜到无以复加的陈馨,然后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
更多的步战车和装甲车冲了出来,并都跟在我们的身后向西北方向的公路上行驶而去。我回头望去,身后的南洲城浓烟滚滚,城墙破碎,被一层黑色的尸潮紧紧包围着。它很快就会变成一座炼狱。想到城中那几百万幸存者,我的情绪又从狂喜低落了下来。陈馨似乎也想到了她的同事或者什么别的,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但是不论怎样,救世者和圣光教将不复存在,将随着南洲的覆灭而彻底消失。他们消失后,人将重新成为人。
一周后,陈什和他幸存的部队抵达政府的安全区。一起回来的还有本想增援他的后续部队。
我打开机关盖,迎着风沙,看向那朝阳中屹立着的东部城墙,内心无以名状。
我回来了。
……
结束勇者计划后并回到西都后的这四年,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我回城后的那天,在西都市大礼堂,指挥部为我和陈什,还有许多回来的勇者计划执行者颁奖,宣布勇者计划圆满完成。在掌声中,我回头看向这些士兵和军官,发现这里的人只有当初誓师仪式时的一半。又有很多人付出了生命。
我从当初一名只能算是优秀的中级军官一下子被人称为救世主,被人称为单枪匹马灭亡黑暗势力的英雄。
但是,也有人认为是我不负责任地按下了那个esc键,导致了一座大城市的灭亡,损失了几百万幸存者,说我是个恶魔。
我倒不太在乎。反正当时情况特殊,而且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我只希望那为了灭亡救世者而无辜牺牲的几百万幸存者能够安息。
四年前,也就是在我被升为大校的几天后,我和陈馨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是因为在婚礼的一个月前,陈馨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也算奉子成婚。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后我愣住了,这一年我二十七岁,我要当爸爸了,在这个末世里,我们的孩子要出生了。
穿着白纱的陈馨真的好美,如梦似幻,不可方物。直到身后当伴郎的陈什捅了捅我,我才从陈馨的转移走目光,正过头,和陈馨沿着红毯向前走去。
陈馨的事迹也广为人知,媒体和人们对她的讨论和赞扬丝毫不比对我的讨论少。人们跟我一样,在第一次听说她的事迹时都难以想象她有那么强的力量和近乎逆天的技术手段。但在相信之后,陈馨就受到了无边的吹捧和崇拜,同样被称为“救世主”或者“惩罚邪恶的圣女”。陈馨也很快进入政府的信息部门,当上了那里最年轻的总工。
而我们的婚礼,更是被称为“战神与天使的结合”,一时传为佳话。但是最初总有记者堵在我们门口,也让我很烦躁。
接下来,我们在分配的住宅里定居下来,装点新房,然后每天工作,晚上我开车接她回家。就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平静地生活。
在南洲市浩劫结束后,生活终于久违地平静下来。陈什在回到西都市后,也似乎变了个人。他跟我说,无尽的远征让他困倦了,也疲劳了。
第二年,他也结了婚。而女方……是那个一直以来负责跟他联络的女通讯员,他们在陈什率军远征的那段时间天天夜聊,这当然是因为陈什的话多。她也是个军人,很漂亮的姑娘。
不久,我和陈馨的孩子出生了。看着产房里的陈馨额头上的汗珠,和她看着我时疲惫无比但却欣慰幸福的笑容,我接过护士怀里襁褓中的那个新生儿,是个女儿。
看着女儿那稚嫩的脸庞,喜悦,感慨,感激和幸运这些情感一瞬间涌入我的内心,让我久久无言。
这个孩子是在末世里出生的,在她的未来,还有漫长的艰难岁月,我为她祈祷和祝福。而我也一定会保护他们母女两人,让她们能在这里安全地生活。
一年以后,西都市的钢铁厂和大批军工开始了生产,然后是矿场恢复,然后是政府控制的十多个城市的农业生产。同时,对活尸病毒疫苗的研究和探索也全力展开,虽然疫苗目前还没有结果,但一切欣欣向荣,我们有理由相信并等待着人类的复兴。
第二年,流浪军的总部终于在漫漫黄沙中被发现,在我们的轰炸和装甲部队远征后,流浪军全线溃败,他们手中剩下的几个小城市似乎全在东部。云台市不复存在,但这一次,我们的远征军带着所有云台市的无辜居民回到了西部安全区。
第三年,我们重新与东部轨道上游荡的几颗失联卫星连接上了。从此,整个C国版图已在天眼之中。看着卫星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尸群和一些东部区域几乎覆盖住地面的攒动的活尸头颅和尸潮,甚至尸海,我们有些震惊和发麻,但却不畏惧。
因为我们终有一天会回到那里。
……
坐在机场里回想着这四年的变化,真是百感交集。而我也真是有幸,见证着末世的开始却活了下来,然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现在,我在机场里等她回来。
人们在末世里似乎一直寻找着一个类似救世主的人物。没有暴露阴暗本质前的救世者组织和圣光教曾充当过这一角色,而现在,灭掉他们的我和陈馨又被人们认为是救世主。真是讽刺啊。
但我知道,没有什么救世主,在末世里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也不可能有那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去拯救世界。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守内心的人性,在末世的浪潮里尽量挣扎,然后等待着机会和幸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