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俊、卫常宁奉命出恒州后一路向南,于次日抵达赵州。赵州刺史康日知乃名臣之后,先祖本是西域康国人,后迁入河朔便以国为姓。康日知虽在成德镇任职,但心却始终向着朝廷,只是赵州紧邻恒州,一旦恒州出兵来讨,定难以抵挡,故而他只得暂时屈从。此次朱滔、张孝忠大败李惟岳,恒州已不足为惧,他便与别驾李濯及一众部将渫血为盟,举州归顺朝廷。
王武俊先是安营扎寨,而后率军到了赵州城下,但他并未急着攻城,反而单骑上前朝城上叫道:“吾乃王武俊,请康刺史出来一见。”
城上士兵回城禀报,康日知得讯遂带着李濯等人登城相见,王武俊见到康日知,指着城上道:“康刺史,先相公与留后皆待你不薄,尔为何背主求荣?”
康日知突然大笑,朝他喊道:“王武俊,亏你妄称燕赵名将,竟如此不分黑白,助纣为虐。”
王武俊一惊,叫道:“你何出此言?”
康日知大声道:“你我本是胡人,世受唐恩,天子从不曾有愧于你,而你却背叛天子,随李惟岳祸乱大唐,我劝你效仿康某,早日归顺朝廷,以免落得身死名灭的下场。”
王武俊闻言心口一震,暗自羞惭,这时康日知又道:“王将军且细思之,若执意攻城那也无妨,赵州兵甲数千,城防坚固,还惧你不成。”
王武俊无言以对,低头沉默了半晌,随后他调转马头回到军中,传令道:“撤军。”
全军遵从将令,掉头撤回营寨。回营之后,王武俊又细细思忖康日知的话,终于在这日夜间,他将卫常宁唤到大帐,斥退左右后对其道:“吾有一事欲与卫将军相商,只是不知卫将军是否值得信赖?”
卫常宁一听,立刻单膝跪倒,拱着手道:“常宁素来仰慕将军,将军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常宁万死不辞。”
王武俊将他扶起,沉声道:“我追随先相公十几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而今先相公尸骨未寒,留后却对我百般猜忌,我此次若再回恒州恐性命难保,因此打算至义丰投奔张孝忠,归降朝廷。你可愿随?”
卫常宁闻言竟然大喜,伏地道:“将军之言正是常宁所想,常宁愿随。”王武俊又将他扶起,他起身后又道:“不过常宁以为此时投奔张孝忠,倒不如反戈恒州,擒杀李惟岳献于朝廷,如此非但可以免罪,还将立下不世之功。倘若不幸失败,再投奔张孝忠亦不迟也!”
王武俊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我这就派人回城联络士真,约他里应外合,共破恒州。”
次日,王武俊派出心腹之人密潜回恒州,那人找到王士真,将事情告知,又依王武俊之意叮嘱他如何如何,王士真欣然应下,命其回禀王武俊。
谋划已定,王武俊遂率领大军离开赵州,全速奔恒州而去,晚些时候,大军赶到恒州南门,守城的将官严植见王武俊擅自回城,立刻叫人关闭城门,这时真定县司马谢遵突然持着令牌寻来,对其道:“留后有命,打开城门,迎王将军入城。”
严植深感诧异,接过令牌看了看,道:“留后有命,我为何不知?这令牌是真是假难以分辨,容我向留后禀报再做决断。”
说罢他拿着令牌转身要走,谢遵趁他不备,拔出佩剑直刺入他后背,严植惨叫一声倒地毙命,谢遵遂拿起令牌高叫道:“开城,迎王将军。”
守城卫兵遂打开城门,王武俊、卫常宁率兵进城,全军入城之后,王武俊令卫常宁率步兵把守恒州各个城门及府衙要地,而后亲率数百骑兵向牙司空府杀去,守卫府门的士兵见来者不善,立刻退至府内,关闭了大门。
王武俊令人撞开府门,王士真听到声响,立刻带亲信持刀杀奔而来,把守府门的卫兵不敌王士真,皆被斩杀,王士真遂打开大门将骑兵迎入。府门大开,王武俊带头冲入府内,举着佩刀高喊道:“奉命擒拿逆贼李惟岳,敢阻挡者杀无赦。”
府中兵众闻言竟不敢动,纷纷弃械投了降,整个牙府顷刻间便被占领,很快李惟岳也被几名士兵五花大绑,带到了王武俊面前,与他一同被缚的还有李惟简、王他奴等人。此后不久卫常宁将恒州城占据,并绑着胡震等人来向王武俊复命。
恒州已尽在掌控,王武俊将一干人等聚集一处以待处置,他素恶胡震、王他奴为人,当即下令将三人推出斩首。而此时,王士真之妻李氏突然赶来,见此情景惊悚不已,伏在王武俊面前央求道:“阿翁,请饶我兄长性命。”
王武俊迟疑了片刻,吩咐道:“李惟岳犯上作乱,当交由天子处置,将其与李惟简一道绑送京师。”
“将军且慢。”王武俊声音刚落,卫常宁突然近前来,对他低声说道,“将军万不可使李惟岳活着见到天子。”王武俊猛然一怔,示意卫常宁继续说下去,卫常宁道:“李惟岳见到天子定会哀求活命,到时难保不会将叛乱之罪名归咎到将军身上,天子见他年轻文弱,势必以为其叛乱是受将军蛊惑,如此对将军可极为不利啊。”
王武俊深吸一口凉气,沉吟片刻后道:“你所言有理,看来李惟岳非死不可。”说完遂传令道:“来人,将李惟岳推下去,缢杀枭首。”
李惟岳闻听大嚎不已,连叫:“小妹救我。”李氏惊诧之下猛扑到王武俊膝前,泣声道:“阿翁,儿媳求求你,不要杀他。”王武俊背过身去,不为所动,王士真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抱到了一旁。李惟岳挣扎着被兵士拖出,一盏茶的工夫后,他的首级便被人提了过来。
次日,王武俊备上囚车,遣判官孟华持李惟岳首级,将李惟简连同其母郑氏一并解送长安。车队走后,恒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王武俊接下来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命人将邵真尸身收敛,予以厚葬。
十日之后,孟华率车队抵达长安,而在此之前,成德各州皆已纷纷归降朝廷,冀州投了王武俊,定州刺史杨政义就近投了张孝忠,而朱滔则乘机兵至深州城下,深州刺史杨荣国不战而降,朱滔遂上表请功,向朝廷求取深州。
捷报接连传来,德宗欣喜不已,而当孟华将李惟岳首级带到大明宫,摆在他面前时,这位一向强硬的帝王却流下了眼泪,但那不是悲伤,而是喜极而泣。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逆贼李惟岳伏诛,河北指日可平。”卢杞见皇帝喜泣,遂跪拜称贺,众臣也纷纷伏地高喊万岁。
德宗恍了恍眼睛,平声道:“武俊手刃贼首,功不可没,朕特赦其先前从乱之罪,并加封为御史大夫兼恒、冀二州团练观察使。”
众臣山呼圣明,孟华伏地拜谢,德宗接着又道:“此外,康日知举州归国亦有大功,擢升其为御史中丞兼深、赵二州团练观察使;张孝忠深明大义,屡建奇功,迁为兵部侍郎兼义武军节度使,节制易、定、沧三州;至于朱滔,他居功甚伟,理当重赏,就加封其为司徒,将德、林二州划入其治下,令其回镇幽州罢。”
众臣伏地领旨,平身后,张镒上前奏道:“陛下,李惟岳之弟李惟简该如何处置?”
德宗顿了顿,转眼看向一旁的孟华,问道:“孟卿有何意见?”
孟华不慌不忙,一拱手道:“禀陛下,臣以为既然逆首已伏诛,就不宜再加株连,况且李惟简与其兄不同,其在恒州时曾劝李惟岳罢兵归顺,并秘密奉表进京,只因李惟岳临时后悔才作罢,因此臣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德宗见孟华谈吐不凡,心生喜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依孟卿之意,免李惟简死罪,拘禁于客省罢。”
孟华躬身再拜,众臣齐声称颂道:“陛下仁德。”声音落下,孟华躬身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
德宗温言道:“孟卿有何事只管奏来。”
孟华突然跪倒在地,拱手奏道:“启禀陛下,成德前判官邵真,为人忠勇大义,前不久因劝谏李惟岳奉表进京,为其所害,恳请陛下对邵真降旨表彰,以慰其亡魂。”
“邵真?”德宗闻言心有感动,问道,“此事是王武俊之意,还是孟卿之意?”
“既是王将军之意,亦是臣心所愿,请陛下恩准。”孟华说着伏地叩头。
德宗点点头,高声道:“传旨,追赠邵真为户部尚书,依礼厚葬。”
“谢陛下隆恩!”孟华伏地拜道。
“孟卿快快平身,”德宗一抬手,又道,“孟卿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屈居判官之职未免太过可惜,朕擢升孟卿为恒冀团练观察副使,与王武俊同治恒州。”
孟华受宠若惊,稍稍一怔,忙伏地谢恩道:“陛下错爱,臣万死难报。”
德宗微然一笑,龙心大悦。其后,众臣散去,他又将孟华召入内殿,向他询问河朔各宗形势,孟华皆对答如流,德宗对其更是喜爱,便欲留其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孟华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
离开大明宫后,孟华奉命将李惟简与其母移交金吾卫,金吾卫遂将二人押往位于皇城的客省拘禁。李惟简虽然失去自由,但却保住了性命,而一年多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让他的命运再次发生转变。
几天后,朝廷的封赏诏书传至各地,但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一结果感到满意,朱滔一心欲得深州,而今却只得到德州与林州,他心中自然不满,于是再次上表求取深州。
对于朱滔所请,德宗依然没有同意,他之所以不肯把深州交与朱滔,是顾及到深州独特的地理位置,深州位于河北腹心,是整个河朔地区的中枢,一旦被幽州控制,整个河北的形势就会失去平衡。于是他遣中官至深州回复朱滔道:“深州已许诺给康日知,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出尔反尔?请司徒快些撤出深州,回镇幽州罢。”
朱滔得此答复心中不悦,由此生出怨气,这时留守幽州的刘怦来信,劝其遵从圣旨回军幽燕,朱滔迟疑不决,问蔡雄意见,蔡雄言道:“司徒不如暂时按兵不动,以犒劳士卒为名上表朝廷求赐成德一年赋税。”
朱滔闻听暗暗点头,他知道成德七州一年赋税足以养兵数万,于是依照蔡雄建议再次上表京师。
德宗见朱滔迟迟不归又求赐成德赋税,龙颜不悦,但念及朱滔之功,不忍再次拒绝,所以一番思忖后,他传下诏令,命恒、冀观察使王武俊自恒州调拨三千担粮交与朱滔,并再次催促朱滔回撤幽州。
诏令传至恒州,王武俊得知皇帝旨意,心中突感惊惧,暗暗思忖着:“成德刚刚平定,朝廷便以恒州军粮赏赐朱滔,此莫非对成德旧将放心不下,欲寻机削我势力?”念及此处,他决定暂不奉诏,以观形势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