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他刚刚逃离了木偶师的魔爪,却又落入了可怕的人间。他沦为乞丐,每天靠乞讨为生,但当时帝京纨绔子弟实多,他常被他们百般侮辱,这天,一个公子哥抓住了他。
穿着织锦的华丽鞋子的脚狠狠踩在他的脸上,他却只是看着不远处沾满污泥的馒头出神。细碎石子嵌入脸庞,他感到了绝望。这时候,她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那时的她逆着光向他伸出手来,阳光在身后打出一片剪影,他看见她的手心里是几个肉包。他不敢去接,因为自己的手血肉模糊,肮脏不堪,眼底是胆怯的光。而她是天外仙,眼底是未经世事的美妙光泽,他不敢沾染。
她并不嫌他,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将肉包放在了他的掌心。他看见她浑身上下都闪着光。远处有个少年唤她,她便转过头去应了,松开手便奔向了那个少年。
他的目光追着她看向了那个少年,确实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更加卑微,胆怯地缩回阴影里,远远地观望着心中的谪仙。那少年微笑着搂住了她,两人慢慢走远。他一直盼望着她回头,她也果真那样做了,回眸一笑百媚生。
从此他再没有见过他们,哪怕他后来经历了更多的事情,哪怕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世间绝色女子,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人还是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叫夜惊寒,也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不幸,直到那一天她闯入了他的世界……
那些不好的记忆反复重演,他很痛苦。这期间他曾几次清醒过来,身边总坐着一个人,他想和她说话,嗓子却干得疼,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夜衾潺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药碗发呆,也看着床上的他发呆。
夜悄倚在屋外的廊柱上,眉间是散不开的愁思。她很担心夜衾潺的身子,明煖没有对夜衾潺说的话她却是全然知道的,这一次跌下山崖夜衾潺被蛇蝎草所伤,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偏偏她又替楚寻吸毒,蛇毒和蛇蝎草发生了作用,以后到了换季的时候她是免不了一场苦痛折磨了。
寒甲军里混入了细作,这是最令夜悄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她很担心天德七年的悲剧重演。几天前,她们按照原定的计划劫走夜衾潺并攻击楚寻,本来目的已经达到,但这时候偏有人跳起来又砍了楚寻一刀,她当时也吓到了,但她万没想到夜衾潺做得那样绝,竟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等她手忙脚乱地派人在崖下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受了重伤。
夜衾潺倒还好,只是落了病根,楚寻却已是蛇毒入侵经脉,能不能挺过来全看天意了。
大门轻启,夜衾潺走了出来,夜悄忙松了拳迎上去,却见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轻轻拨开她的手,她回眸看了眼依旧昏迷着的他,对夜悄说道:“去太平那儿把夜惊寒叫来,就说楚寻醒了要见她。”
夜悄看着她浮肿的眼睛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蹒跚着离开了。夜悄看着楚寻,隐约猜到了什么,默默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夜衾潺现在是彻底碎了心了,也明白她陪在床头百日终不及她一瞬的温柔。他心心念念的终究是她。她感到了自己的悲哀,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始终是温柔似水的。罢了罢了,他既然欢喜她,她让了她又何妨,只是那声声唤着夜惊寒名字的喃语终究不是那么舒服的。
没有再回身,她反手合上了门,却不知门后的他早已悄悄睁开了眼睛,正冷冷地望着她。
明煖方才从夜惹尘处回来,一进屋便看见夜衾潺坐在正堂里。她的脸色还是惨白的,明煖见了不禁又埋怨她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叫南儿去扶着她点,她却冷冷地避开了她的手,只对明煖说道:“煖你先下去,我有些事情要和南儿单独谈。”
明煖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光,点点头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南儿不知道夜衾潺找她所为何事,夜衾潺也没有直说,只是示意她扶自己站起来。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夜衾潺心头又划过一点不忍,但有些事情迟早是要解决的。
“南儿可还记得南牧?”
南儿本垂手站着,闻言身子猛一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夜衾潺,她不知夜衾潺为何会突然提起那些事情。夜衾潺见状浅浅一笑,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小抿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本来我该杀了他的,可这次在崖下若没有他救我,我怕是早死了。”
南儿听着什么也不说,只是拼命摇头,步步后退却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碗,惊得她浑身一颤,忙俯身去收拾,但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反倒是弄伤了自己的手。看着指尖渗出的点点殷红,她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夜衾潺满眼的心疼,蹲下声去小声安慰却全然无用,南儿哭得厉害,在泪眼朦胧间她却抬起头来对夜衾潺说道:“长公主,替我杀了他,杀了他!”
夜衾潺看着南儿已然失控,正要唤门外的明煖,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身子向后倒在了明煖的怀里。明煖看着南儿紧锁的眉浅浅一笑,向夜衾潺说道:“长公主近来可不得清净了。”
夜衾潺闻言苦涩一笑,轻轻叹道:“你莫要笑话我了。”
明煖依旧浅笑着却不再说话,抱着南儿进了里面,这时夜悄才匆匆赶来,见她脸色这样不好看就要扶她坐下,她却轻轻摆手拒绝了。
“悄你去照顾南儿,我想让煖陪我出去走走。”
“好。”
夜悄应了她走入内间,不多一会儿明煖就出来了,夜衾潺问了他是否得空,他回答说:“臣不甚荣幸。”于是两人就离开太医署去往御花园了。
幽长的石子路寂静无声,两个人只顾低头走着。夏天的气息悄然而至,池中的芙蕖开得正好,夜衾潺浅笑着伏身去拾,站起来时却两手空空。原来她只是轻轻抚了抚荷叶。
明煖站在一旁,见状不禁问道:“长公主既如此喜欢荷花,为何不命人移至殿前也好每日观赏,不必冒暑亲自前来了。”
夜衾潺却只是看着那些芙蕖摇了摇头,眼底隐隐闪着光:“我是喜欢芙蕖,但我只欣赏它的高洁,若强行以人力困它于小小的缸中,虽说是满足了自己的贪念,但对于它们而言却是要失去骄傲。那样的话即使它们还开得这般热烈,却已不是我所欣赏的了。不过一具空壳罢了。”
明煖闻言却无奈一笑:“原来长公主是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何还这般执迷不悟?”
“什么?”
明煖实在不愿挑明了说,只是重复问道:“我在说什么长公主当真不明白吗?”
夜衾潺似是有些恼了,不悦地甩了甩手,转身便要走:“我不明白。”
“梓昕阁那位,难道不是长公主的荷花吗?”
闻言夜衾潺的身子猛得颤了颤,但脚步也只是稍稍顿了一下便踩到了地上,依旧挺直了腰杆离开了。她的身后明煖独自站着望着,心头却抑制不住苦涩。
嗓中一痒,他掏出绢帕来掩,哪怕不展开,他也知道自己是见了血了。那血迹斑斑点点,却又真实存在,明煖呆看着忽然笑了,只是怎么也掩饰不下眼底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