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正前往果园的妈妈打过招呼后,赛尔便拉着艾斯特前往自己位于二楼的卧房。
熟稔小家伙习惯的艾斯特在床沿坐下,从挎包里拿出那本记写满威兰旅行见闻的日记。
赛尔接过秋色的日记本,在艾斯特的示意下凑到她身边开始阅读。
不等小家伙看几页,金精灵就听到了无奈的调侃声:“这明明就是…旅游报告呀…”
脸有些微微红,艾斯特也不否认,只是敲敲赛尔的脑壳:几年前的她,还不善应用常人那种充满感情色彩的复杂表达。
调皮地吐吐舌头,赛尔接着浏览艾斯特的日记——虽说写得像报告,但内容精炼明了,很方便进行阅读。
第一站…泰德罗,高琴科索山,根据日记梳理艾斯特的行程后,赛尔在脑中勾画出相应路线:由格威兰东部边境为出发点,一路向西,经过加涅湖畔的科瑞纳森到达科兹尔半岛的温亚德,最后转向北方。
北方,赛尔安静地扫过规整的文字,开始阅览艾斯特行程的终点,康曼:
“2523.2.19 晴
康曼,外城,高楼,大厦。
居民,很多——中洲人(待查),夏人(待查?),金精灵,木精灵…”
“艾斯特姐姐,”赛尔看向身旁的她,语气里透着些好奇,“外城是什么意思呀?那里住有这么多不同的居民吗?”
听到小家伙的问题,艾斯特的答案脱口而出:“外城,中城,内城,康曼城区划分。”
“外城,近代工业城市,”艾斯特掐起指头,逐个解释,“中城,真武造物,帝国时代生活区;内城,真武造物,王室宫殿,康曼中心。”
赛尔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外城是近代人力建造的,中城和内城是真武所创…二者间的关系,就像晨星与它的新城。
“一环,扣一环。”艾斯特思虑一下,描述起三者间的结构关系。
听到她的言语,赛尔更清楚康曼的大体结构——三处城区的划分,是种和晨星相似的模样。
赛尔继续阅读日记,发现有关金钱消费的内容已不多,看来艾斯特是暂时放弃思考,或者…已经知道答案:
“…街道,电话亭(待查);行人,移动电话,语音通讯。
…
2523.2.20 晴
中城,格威兰尖顶,帝皇造物。
外层,大理石、红砖。
高度,较低;占地面积,较大。
通电(长安,模仿——待查)
…”
赛尔疑惑地挠挠头:长安?通电?这与长安有什么联系呢?
注意到小家伙目光停留的方向,艾斯特柔声解释:“长安,电路布置,参照康曼。”
“电路…”,赛尔抬头思索,“电路…”
对了,赛尔忽地想起四年前在晨星的旅途:那些巨木里无法安装电路系统,因而缺乏电力,导致整座城市里都见不到电器。
那,按艾斯特的意思…长安城是有电路系统的咯?赛尔恍然大悟:而且,长安城的电路布置还借鉴了康曼城。
解开心中的疑惑后,赛尔将视线再度转回日记本上:
“2523.2.21 阴
内城,参观,非开放期,不可入内。
宫殿,对称,好看。
中心,方顶;外层,白砖(大理石,待查)。
入口,拱门,雕像;墙沿,花纹,浮雕。
…
内城,外城,格威兰风格——立体。”
再往后看,已是回国的琐事,赛尔轻轻地日合上日记本,将它交还给身旁的创作者。
接过日记的时候,艾斯特的思绪再度回到康曼,回到那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康曼…千万以上的居民,”将日记放回小挎包后,艾斯特念起对那里的认知,“帝国时代…建于格威兰。”
“千万?”赛尔愣了愣,有些不大相信,“首都的居民数量…盛安可有三千万呀?格威兰的人口很少吗?”
艾斯特摇摇头,疏导小家伙心里的那些疑问:“住宿习惯,格威兰有镇、小型城市,居民不集中在特大城市。”
“喔…”因为特地了解过镇子,赛尔大致能理清她的叙述,“那里有很多小小的城市,对吗?”
“嗯。”艾斯特点头,事实确实如此。
赛尔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收到妈妈的讯息,打开魔网后,小家伙才察觉时间已近中午。
回复好妈妈后,赛尔跃下柔软的床,穿好鞋,带着艾斯特去往客厅,准备些水果与甜点,在午餐前给肚子垫垫底。
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聊吧。
…
自早晨起,老者就开始排布文件架,按顺序浏览所有文件夹内的资料,并不断推演施法完成的概率,再度确认成事的可能。
有必要吗?昏黄的灯光下,老者将文件夹悉数收进木制文件夹里,忍不住自嘲:人,人,人啊——只要是人,总会给心里找些安慰,至于有用还是没用?
谁知道?整理好那些文件,老者将手摊在桌上,好打量老朽皮肤上一道道的干枯褶皱。不知不觉,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茫然间,他无意瞥到桌面锃亮棕漆映出的那张脸:同样遍布沟壑,同样长满斑纹。它们都在讽刺主人、讽刺主人寿岁将尽。
我能成功,双掌拂过面颊,老者默默感受自己的衰老,他心里只念:我能成功,我必成功!
起身离开书房,老者走往阳台的躺椅旁。他记得,这张舒适的皮质躺椅还是魔法学院慷慨解囊,同自己特别提供。
特别提供,老者鼓动体内衰竭不少的真气,好让身下的躺椅前后晃动:特供,特权。
在共和国,自己可有这样的特权?老者闭上眼,回想刻进魔网里的规章制度,回应自己所问:不可能有,也不会有,法律如此规定,魔网如此执行。
逐步将权力集中的主人,怎会放任奴隶拥有“特权”?老者静静地躺着,再不做动作。
陈列满格威兰风格家具的空荡寓所里,只剩躺椅晃动的轻微声响,以及它所承载的老者那若有若无的呼吸。
魔法学院替老者安排的居所位于中、外城交界,为居住者提供着最适宜的环境与便捷的交通:既可乘地铁穿梭工业都市,亦可坐私车畅行帝国古城。
此处的便利交通更能安稳老者的计划:等出逃转移的时候,自己就能以最快速度脱离危险区,到达最终目的地。
加涅湖、科兹尔半岛、高琴科索山…这一年以来,老者的足迹遍布格威兰边境,在十数座城镇里游历观光。
可他仍然选择将法术施用于康曼:只有魔网彻底看不见的地方,他才能真正放心。
等到计划实行,只要掐算好准确时间,他就能看到各国的侦查者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百般无聊的老者睁开眼,掏出衣袋内那部陪伴自己一年有余的移动电话。摁下按键输入密码解锁,看着那两寸屏幕洋溢的色彩,他开口大笑:任你多新奇的通讯工具,照样免不得被用作监听。
对这些监察的把戏,老者是再清楚不过:控制住通讯,就控制住讯息;控制住讯息,就控制住教育——管它如何换壳,只要牢记本质,便不会被欺骗。
共和国为什么不推行这东西?移动电话的按键质感让老者有几分享受:是为了维护什么?通讯的合法性?魔网的合法性?
轻声嗤笑后,老者将电话放回口袋,心中再念起那伟大的帝皇——若无祂创造的这所城市,待自己回国,一切都会泄露个干净。
每进入帝国的古城,魔网就会强制关闭。而那些对植入者的监察记录全都会屏蔽干净,甚至被清理一空。
再加上格威兰境内无共和国驻军,没有次级魔网,植入者的监察记录不可能被回传至主魔网保存并分析。因此,老者频频在格威兰边境与康曼往来,将植入体内的魔网监察记录成功消除。
如此,即便在国外施用违反规定的法术,老者回国后也毋须担忧被魔网审判——监察记录均已消除,魔网再不会知道这位植入者做过什么,自然也无权令治安官将他逮捕。
玄天真武、神圣帝皇,老者放声狂笑,笑到胸腹发痛也不肯收声:伟大的帝皇、无敌的帝皇连魔网也能驱逐,就是向您磕烂了头,也不够表达我心里的感恩戴德!
不等老者继续替祂歌功颂德,衣袋内的响声与震动驱使他重新掏出手机,看看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在请求通话。
看清用格威兰语标注的来电者姓名,老者笑呵呵地按下接听键,将掌握的电话放到耳边。
“你好,是我,”老者并不在意年轻人略有冒犯的语气,“我刚从温亚德回来,还没几天。”
提起温亚德,对方便开始夸赞科兹尔半岛的迷人海景。可老者并不对景色感兴趣,他只想干扰未来的侦察者,让他们将怀疑与猜测转向西海、投向联邦,从而隐藏真实目的地。
“相比西海岸的自然风光,我更钟爱加涅湖畔的人工风景。”老者舒缓语气,好让自己的话像是在无意中讲出。
不过老者很清楚:仅这样远不足以应付共和国的鹰犬,还必须留下更多虚假的证据。
毕竟,他认识那些鹰犬中最为优异的一员。
“迪罗略卡?”老者让声音带着分无奈,“那里确实宁静怡人,可惜与狄洲的蛮族相邻。”
余音未落,老者面部露出近乎扭曲的笑容:外务部如何思量,也推测不到自己会往高琴科索山附近藏匿。
谁能猜到,变节者竟会在贴近国土的位置躲避?熟识外务部思维的老者有十足把握,他们会在事发后将主力聚集到西海与中洲。到那时,与次级魔网邻近的高琴科索山脉反而最易匿形。
“北方冰原?”听到年轻博士的提议,老者只想发笑——自傲,是格威兰人最显著的特征。
冰雪覆盖的土地?老者此刻的神情充分解释了何为“不屑一顾”:与北地冻土相连的所有狄洲部族都属共和国麾下,格威兰的冰川,又有甚么好看了?
不过,最骄傲的应该是帝皇与共和国?老者的思路陡然一转,无声大笑:一位把上洲改称作“灰暗土地”,另一位把这种轻蔑的称呼沿用至今。
“哦?你是说王室?”难得,年轻的博士讲了些老者感兴趣的东西,“治疗那位公主?有无治愈的可能性?”
格威兰王室谨遵帝诏、借由内部通婚维持血统纯正的传统举世皆知。而与那陈规陋习一同闻名于世的,还有缠绕不散的噩梦:王族病。
“那位公主?西尔维娅…她的病症得以缓解?甚至有希望痊愈?”听完年轻人的内幕消息,老者只有摇头。
曾钻研生物知识的他很清楚:基因层面的病症,只能缓解,所有的根治不过以讹传讹——
不对,老者一怔。他站起身,缓缓向窗户靠近,险些忘了与年轻人回话。
之后的闲谈时间,老者始终将视线对准某一方向——隔着无数满布雕纹的纯色砖石,他仿佛看到那座宫殿内存在的那位“帝国遗老”。
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他当前的心情:喜出望外。
喜出望外!老者结束通话,终究忍不住开怀大笑:如果帝国博士的传承者蠢到将真武秘法浪废在一位非王位继承人身上,那自己就更有把握从康曼成功脱身。
劳累一天,衰朽的身体终于感到疲累,催促老者熄灯入眠,缓和精力。
意识沉浸美梦前,他再回顾计划,默念让自己推导出一切的立足点:
魔网监察一切,独独不监察思想。
睡去的老者忘了件事。
他忘了,自己有位熟悉的朋友。
而她,拥有能让一切回光返照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