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的末端,是凛冬的季节。
漫天的雪花如柳絮般流萤飘飞。
城市里,栋栋楼宇积起白雪、条条大道铺满银霜。学院也不例外:盝顶银装素裹、场院敷着白霜,更显一分宁静、更多一分祥和。
铃声的响起宣示本学期课程的结束。再歇息两天后,大大小小的学生该进行水平测试了。
学院大道上熙熙攘攘,充斥着吵闹的喧嚣:迎接长达两月的假期,学生们终归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劲。
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偌大的学院重新安静下来。并未离开教室的赛尔眨眨眼,看向窗外的皑皑白雪,默默安排起后两天的活动。
“感觉怎么样?”笑嘻嘻的李依依搓着雪球,从走廊回到教室,“出去玩玩?”
“你可省省,”陈应龙收拾着书包提醒堂妹,“好好准备两天,你理论知识学得太一般了,不想重考就老实看书。”
“知道啦,”知道堂哥是为自己干,李依依难得不跟他斗嘴,“不过我实践成绩还行——对了,小赛尔,你的实践成绩怎么算?”
“是啊,”一旁的刘刕也挺好奇,“你没法运气,也用不了魔法…你实践考试咋办?”
“我不用实践考试,”赛尔认真地同他们解释,“只考理论,再换算作总成绩。”
“那就没什么啦,”李依依笑了笑,猛地将雪球扔向孙思,“接招!”
孙思伸手拿起停在半空的雪球,“都扔我两次了,”无奈地看向李依依,孙思叹口气,“你当我傻啊?”
“喂,怎么回事嘛,”李依依环手胸前,略显气恼,“赛尔,干什么要帮孙二啊?”
“两次,猜测,”艾斯特收拾着文具,“委托,帮忙。”
“不用说那么多,”孙思假装挥手,却突然将雪球扔出,“接招!”
啪的一声后,雪球直直砸在李依依的脸上。
“好啦好啦,”运气抖去脸上的雪屑,李依依走到孙思对面,“今天出去玩不?去哪?”
“可以啊,反正还有两天,”王晓将书塞回抽屉,打了个哈欠,“去哪玩,找个地方?”
“能转的地方,好像都去过了,”刘刕沉思片刻,“总不会又去广场?”
“经常去会腻的,换个地方吧。”
“游乐园?”
“那有什么好玩的?你都多大了…”
“海洋世界?”
“哪来的信用点去通行唉,总不能找爸妈要吧…”
“博物馆?”
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提出这个建议的赛尔。
“是哦,”李依依恍然大悟,“是还没去过。”
“博物馆的话,倒还可以,”陈应龙提起兴趣,“历史博物馆?机械博物馆?还是自然博物馆?综合博物馆?艺术——”
“行行行,打住打住,”李依依连忙止住堂兄,“说那么多没用,挑个东西最多的去吧。”
“那就综合?综合博物馆?”刘刕翘起腿,“都综合了,肯定什么都有,就去那儿吧。”
“综合博物馆,丽城博物馆,”艾斯特摸摸赛尔的头,向众人解释,“主题,战争。”
“哈?我喜欢。”刘刕和李依依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
作为世界战争的记录者,丽城博物馆向所有共和国人无偿开放。
这座位于共和国西陲的城市,在战争年代,曾被敌军攻破,几经易手终归夺还。
战争带来的千疮百孔,对一些健在的老人与精灵而言记忆犹新。直到现在,这座博物馆也不时会迎来一些暮年的人类,或是难辨岁龄的精灵访客——他们,是历史的见证者。
当然,与见证者同来的,还有未亲身经历战争岁月的铭记者——唯有铭记历史,方能自省自强。
跟随断断续续的人流,进入博物馆的孩子们想起穆法向他们数次强调过的事情——曾经由战争带来的阵痛,与共和国对机械同真理的轻视脱不开干系。
从入口的告示牌上众人得知:双层结构的圆顶博物馆的游览路线是单程的。
环绕一层的战事馆之后,再跟随人流登上二层的人物馆餐馆,途中便不会有所遗漏。
“这么转…一个多钟头吧,”估摸了一下时间,李依依提议,“第一层估摸着能快点,都是课上学过的。”
“走吧,别磨叽了。”
……
“艾斯特姐姐,为什么这张图片是黑白的?”赛尔轻轻地扯了扯艾斯特的衣袖,指向展柜中那张记录普洛斯装甲部队行军的照片。
“应该是普洛斯用老式相机拍的,”陈应龙不加思索地开口,“那时彩色胶卷很昂贵,而且,普洛斯的魔晶太少,影像器不常用,他们很多影像资料都是黑白的。”
刘刕凑近玻璃,“这些是他们的动力服?”仔细看了看照片右边放大的影印,刘刕感叹,“也太笨重了吧?”
“老实说,挺离谱的,”陈应龙想起在书上看到的,“算是动力盔甲的…鼻祖?虽然能源都不一样。”
“这上面有写,”孙思和小王看起影印右边的介绍,“确实是那些疯子用魔晶捣鼓出来的玩意,第一个打进城的就是他们。”
胡狼,是这支看似笨重的装甲部队的代号,也曾扎进共和国人心里的一根刺,尤其是丽城的那些老人。
沉重的装甲、冰冷的战车,并非缓慢笨重的猛犸,而是灵活机动的胡狼。
否则,普洛斯不可能快速攻占上、中、平三洲的交汇处,如利刃一般,直插共和国的领土。
从那时起,共和国终于将机械与真理放在国策的首位——毕竟,魔晶的储量太过有限。
纵使当时的战况失利,与军队缺乏作战经验有着莫大关系,却仍旧被共和国人视为用鲜血汇成的耻辱。
要知道,普洛斯军队和疯子别无二致,清一色的极端主义者——热衷于驱逐非人类的高等智慧生物。
“焚烧城西森林,屠杀平民,”沉默许久的李依依忽然出声,“如果不是当时的治安卫队动员丽城居民,进行大规模巷战,伤亡会惨重。”
“你这么清楚?”孙思有些惊奇,上课心不在焉的李依依竟然记得这些。
“哼,是你自己不认真听,”仿佛看出孙思的心思,李依依不再搭理他,继续自己的讲述,“战争结束后,治安卫队改编,成为现在的卫盾军。”
“不过,这时候他们还在吞并上洲的一些小国,”刘刕将话题重新拉回这张照片上,“打到丽城要往后推……十九年。”
刘刕带领众人移开,给后面的参观者腾出位置;一行人漫步向前,浏览其他的战争记录。
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引起孩子们注意,在排队参观展柜,看见展示品后,孩子们被彻底吸引,扑上前去。
“这是真的?”李依依差点喊出声,她贴近展柜,激动的眼神在两具盔甲间不断转换,“完整的?”
两具泛着金属光泽的厚重铁甲,静静陈列在展柜内的支架上,一套闭合,一套张开,除头盔以外,钢铁盔甲再无密封的部位。
仔细看看,不难发现这套铁甲由一寸以下的钢板结合组成。厚重的钢铁护板搭配面部的红色三角玻璃,给人以格外的压抑。
沉重与压迫是这种盔甲最直接的观感——三百公斤的重量不是玩笑。
即使现役的共和国军队,也无法单凭自身的力量,背负这种东西长时间行动。
两百年前的普洛斯人自然更不行。若没有魔晶提供巨大的动力,这只是一具无用的铁棺。
普洛斯仅剩的魔晶,都用来为它们供能。事实证明,这支钢铁军队确实势如破竹、摧枯拉朽、锐不可当,没有令普洛斯人失望。
可悲的是,钢铁军团,一夕之间,尽数毁灭——甚至,无人生还。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它们并不少,”这时,一个声音在孩子们身后响起,“完整的,都有几百件。”
是木精灵,最先转身的赛尔找到了发声者:不像叔叔那样柔和温婉…他的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气息,好像电幕上那位…
“是吗?”有参观者看向身边这位环手的木精灵,“你怎么知道?”
“我们曾在第七军,”木精灵好像想起什么,“奉命会战,消灭胡狼,”淡淡一笑,木精灵的目光转向好奇的孩子,“没想到最后,我们倒成了战场清洁工。”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知道,这位木精灵是一位老兵——参与过那场战役的老兵。
“有什么奇怪的,”受不了人们的注视,木精灵无奈摇头,“上些岁数的精灵不少都当过兵。”
“可是我们看不出来啊…”李依依一针见血,表达出人们的心声,“白胡子的老爷爷倒算了,您我们怎么看得出多大…唉,你戳我干嘛?”
陈应龙缩回手捂住眼睛,他觉得堂妹真是有些心直口快,甚至于说话都不过脑子。
“哈哈,是没错,”木精灵愣了一会儿,开怀大笑,“确实看不出来啊。”
“可以看耳朵,”赛尔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您有三百岁了?”
除了艾斯特,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赛尔。
“看耳轮啦,耳轮的形状,”指了指艾斯特,赛尔解释起来,“把艾斯特姐姐的耳朵,和这位爷爷的对比着看就知道了。”
“咳,孩子,”木精灵尴尬地指正,“三百岁在精灵中并不年老,你没必要用那种敬称…”
“我倒是好奇,”竭尽全力,仍看不出二者耳朵有什么区别的李依依,产生了新的问题,“怎么区分性…”
一把捂住堂妹的大嘴巴后,陈应龙赶忙岔开话题,避免在围观者中引发尴尬,“先生…不,先辈…”示意堂妹闭嘴后,陈应龙松开手,“您…”
“先生就可以了,那些称呼没有必要。”
“呃,那先生,您刚才说…那场战役…你们去…打扫?”想起他话里的关键词,陈应龙大胆地追问。
“是啊,”木精灵点点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敌人都死光了,除了打扫战场,我们还能做什么?”
“总不能放着他们的尸体烂掉?好歹武器和情报我们要收拾。只管杀不管埋,那是他的特权。”
“他?”虽然已经猜到,还是有人发出感叹,“您是说…赵无敌?”
“是赵无秋…那么称呼他其实不太好,”木精灵竖起食指,摇了摇,“硬要说什么称号…那时我们都叫他杀神。”
“你们没见过那些普洛斯士兵的死状…老实说!真的有些恐怖。即使遭受过他们的迫害,部队里有些同伴也无法接受。”
“譬如我,”木精灵指向自己,人们也发现他手上有几道伤痕,“虽说在当时,不论我还是其他人,都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可当我们离开战场,在日后回想自己清理过的血海,才明白自己当时见到了充斥死亡的炼狱——”
“恐怖、难以忘却的恐怖,”木精灵心有余悸,他看向让自己莫名亲切的那个小孩子,“那时候,我才明白他为什么叫杀神。”
“亦或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