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大雨奔洒着,大风摇动着支开的窗扇,冰凉的雨珠密集的打在他那苍白的面颊上,他微眯着眼,像是不肯闭合一样,狭长的墨睫满布水珠,本该飞扬的剑眉被雨珠打乱,却依然难掩其英气。
挺拔的躯体驻立着,一身白衣披于其身,若玉石雕像一般,这健美的玉石雕像正无视着风雨的摧打,其雄浑之气弥盖着整个房间。
他眼神透过那眯着的狭小的眼缝,正凝视着风雨,想必是风雨之中有他所寻找的那个人或者那件事。
雨淋在土地上的声音清聆见耳,愈发的透射出屋内的寒寂落寞。天地是昏暗的,夹杂着湿润、寒冷的气息,或是蕴含着生机,或是蕴含着死亡。而此刻穿着白衣的他,却像刺在这昏暗天地中的一柄利剑,一柄与天地色彩截然不同的利剑。
“嘎吱……”孤寂、严肃的氛围被一道推门的声音打破,随之出现的是一位同样身着白衣,却面容布含沧桑,带着几分苍老的魁梧中年男子。
他并未喊话,窗前的那雕像般的少年也没有回头,二人沉默许久,窗外的雨却是愈发的大了起来。
终究,中年男子还是开口了:“君儿,把窗户关上吧,别站那里了,小心受寒了。”
少年未紧接着答话,而是待了许久,方才说道:“父亲,你说这雨……是天在为我弟弟哭泣吗?若真是这样,那这天未免太假情假意了。”
中年男子不知如何回答,却是着回想过往,回想着曾经一家四口的岁月。
他名叫沈清石,但这却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名叫沈龙,曾是曲江郡大户沈家的少爷,也是沈家家主的独子。正因为是独子,沈家对其宠爱有加,对其诸多要求尽皆应允,但这却助其生成了放纵性格。
沈龙长大之后,其父虽然早早为其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并且也让沈龙与其成了亲,但此时的沈龙却善结些狼狱之辈,整日浪荡在外,与其妻子无过多相处,即便是后来生下了大儿子沈羡君。
终究,沈龙因其结交的一位朋友而惹出大事。原因是沈龙的那位朋友说是惹了个大人物,沈龙义字当头,全力帮他,却岂料他朋友说的大人物竟然是郡守府的人,沈龙遭受牵连,锒铛入狱,欲秋后问斩。
沈龙之父为了保他儿子,散尽家财,打通各路关系,最终沈龙死罪被免,判刑牢狱七年。当他出来之时,他的父亲已经积病死去,家中仅留的是他的妻子和他的八岁大儿子。他的那些仆人早已经离去,因沈龙之父散尽家财,又遭受郡守的打压,沈家早就已经不复从前。
而在他出狱一年后,其妻子又为他诞下了二子,他当时望着满庭的芳草,心中满含无限的懊悔,同时又对妻子深深的感激,最终他为他二子取名沈庭芳。
沈龙眼见二子的出生,却叹无法给其应有的富贵,一般抉择之下,将废宅变卖,带着妻儿离开了曲江郡,而来到了朝阳郡下的开阳县。沈龙将名字改为沈清石,清石二字取自“水清石见”,意指自己明白了错误的本质。
沈清石从前虽然浪荡,但是毕竟沈家底蕴在那里,从小的教育都是极好,且沈清石善于和各路人马打交道,又深得沈家经商的天赋,在一般艰苦奋斗之下,沈家在开阳县终于是立下了光大门楣。
沈家此刻虽然比不上曾经,但是也算是一县富豪,作为打下这份家业的沈清石每每想到此事,便会心中隐痛,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妻子为了自己默默付出了多少,可是他的妻子却在他风光之时,积病去世。
他为了偿还对妻子的愧疚,将所有的情感倾注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并不再婚娶。可是昨日晚上却闻,他的二儿子被御史中丞路鸿骑马踩死。
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半质疑一半恐惧。当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毫无生机的躺在担架上时,脑子似被雷击,耳中不断轰鸣,他的心一时安静的像似没有跳动,一时又不断地砰砰剧烈抖动,他无法相信,不愿相信。
直到大儿子沈羡君跪在担架旁,头垂在沈庭芳的肩上,斗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在沈庭芳的身体上,虽然无声,但足见其嘶哑在内心的悲痛。
沈清石看到了沈羡君,他终于明白了,他的二子沈庭芳逝去了,他仰面向天,布满泪珠的面颊张着悲痛的神情,是那般的无奈,那般的愤恨。
“君儿,天本无情,是我造孽深重呀。”沈清石苦叹一声,以作对沈羡君的回答。
“害人性命者,难道要逍遥法外吗?我的弟弟,难道要无辜枉死吗?父亲,你知道吗?曾经和弟弟的记忆在不断地催动我,他在告诉我:哥哥,拿上你的剑,为我报仇啊!”沈羡君回头直视着沈清石的眼睛,眼中隐现数道杀机,似由心中的那一股愤恨之意凝聚。
沈清石似乎不敢对视,而是望向了窗外,叹声道:“君儿,你这是要将整个沈家推向深渊吗?别说你现在没有那个实力,即便你能够杀死路鸿,但他死后我沈家难道就不会陪葬吗?他可是朝廷官员呀,而且是二品大员,刺杀朝廷官员可是诛九族的罪呀。”
“难道,难道我的弟弟就要这般枉死?呵呵,若是这样,我活着还有何意义?活在这种亲人冤死而无法报仇的内心煎熬之中,还不如去陪我弟弟!”沈羡君悲痛着愤恨说道。
沈清石沉默不语,他又何尝不想报仇,可是这其间的鸿沟是他们难以跨过的。御史中丞啊,掌握着多少官员的资料,一旦让人发现沈家有刺杀他的心,恐怕沈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沈清石在得知沈庭芳怎么死后,便立刻擦干眼泪,前往县府以重金请求县令掩盖沈家二少爷被御史中丞路鸿骑马踏死的消息。
沈家与县府的关系一向很好,县令也是明事之人,在收了沈清石送的钱后,马上找了个死刑犯,给了其一个合适的身份,说其乃是骑马踩死沈庭芳的人,并于沈庭芳葬礼之前斩了首。
大多数的民众总是相信权威的,而这县府的公告便是权威。即便不信,他们又未亲眼看见,对于那些流言也顶多只是半信半疑,而哪些亲眼看见的人,即便把真相说出去,也只会成为那流言的作俑者。
沈清石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开阳县并非他沈家一家独大,还有很多竞争者。若不及时处理这个问题,那些竞争者以此随便想些什么歪点子来害沈家,沈家都会难以处理。
“君儿,你已经年满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这一年我让你打理家里生意,也是想早日让你感受一下,维持现在这个偌大的沈家有多么的不容易。我希望你凡事以沈家为重,若是你母亲还有你弟弟知道现在这个沈家因你而没落,他们会怎么想?”说完这句话,沈清石转头离去,并将门带好。
整个房间又只剩下沈羡君一人了,窗外的雨似乎变小了,淋在他身上的雨也变成了雨丝。他长吸了一口气,又长声呼出,随后仰面闭上双眼,眼泪在他湿润的面颊上流下两道长长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