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原是失踪谢将军的随从,自小跟着谢景渊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在战场上也算是挥手号令千人士兵的副将。
失去谢景渊的音讯后,谢迟也销声匿迹,自当年二人出征后一别便是十几年。
是人还是鬼,待见了便知。
前头小厮引着路,后头的谢老太亦步亦趋地跟着,路过花园时差点被小石子绊倒,在赵嬷嬷的搀扶下才避免了这场狼狈。
谢老太正处天命之年,及笄时便嫁了人,四年内陆陆续续生了三个儿子。在京中也算是很早做了主母,身体本该健朗,但早年谢家变故太多她心思又是极重,日积月累这腿便不太好使,走到哪都要拿个杖。
待拐到谢府大门前,她伸手将起皱的衣摆拍了拍,正了正脖颈上的挂坠。
“扶着我,走。”赵嬷嬷赶忙扶起谢老太的左手,几人这才踏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
苏家一行人回了苏府,苏老太爷便让大家早点回各自院落洗漱,对于晚上搜索柠宛的一帮府内家丁更是犒赏了不少。
在苏府当值的人穿的衣裳都比外头其他商贾人家的好上不少,毕竟这天下的油粮米面和盐都是他家垄断了的,说苏家府邸比天家国库充裕都不夸张。
历朝许多为官者都看不起商贾,都觉得他们市侩、粗俗,但这一代却对苏明另眼相看。苏明本是当朝状元,早年辞官继承家业,学问一等一,人品也是一等一。天灾大祸苏家开仓救济百姓,扶贫有学问高人品的青年才俊,种种事迹京中无人不晓。
家教严厉,但对下人赏罚分明又阔绰,家里各房老爷妻妾也待人很是温和,能够进苏府当丫鬟随从,是许多穷苦人家的愿望。
“宛宛,人爷爷是帮你讨来了。但是你距离及笄也不远了,之前的顽劣爷爷不与你计较。但这一次的顽劣差点要了你的命,以后处事都要有分寸。记住了吗?”
“记住了,宛宛不敢了。”
“过几日国子监那边整顿好了,就回去上学吧。你四哥从外地游学回来了,届时与你一同过去。”苏明抬起手,摸了摸小女孩柔软的头发,在明明暗暗的烛光下镀了一层暖色。
“知道了,爷爷。”
原本的柠宛,除了在谢长安这个人身上有些过于嚣张跋扈,对待其他的事情确实极其的负责认真,待人接物也颇有已故苏家主母的味道。
现在的柠宛,估计以后都得维持这份“懂事”了吧。
苏柠宛心里叹了一口气,又转念想到负伤的谢长安。
“那爷爷,宛宛先去处理长安哥哥的事,他为我受伤了,我得负起责任。”
苏明欣慰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瑜芃芃将烫金香炉罩盖上炉子,抖了抖手上的点火棒,又缓缓附上盖帽。袅袅烟雾在微风中飘散开来,吸入一口,让人顿感舒服与轻松。
苏明合上眼眸,背后的纤纤柔手在他的肩部轻轻拂过,然后熟悉地揉捻起来。
“老爷,今天这事……不简单呢……前几日相爷不是下帖约你喝茶,听说被你拒绝后转头找了我谢家二侄呢。”
“谢家二侄?”苏明顿了顿,陷入了沉思。
……
虽说谢长安因长期练武,体质还不错,但毕竟中了蛇毒一时半会也无法立刻恢复。谢府厅中的闹剧他没看完,便又陷入了昏睡,也不知是什么蛇,毒性还挺猛。
待他再次醒过来,已经身在一个不知是何处的地方了,以往他都是在马厩旁的树干上睡觉的,这一睡便是好几年,也习惯了糙裂的树干,身下换成柔软的柔丝被,他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没什么力气起身。
打了个手势,暗卫刺剑从窗柩处一跃而入。往帐内探了个头,又往回迅速站好。
“爷,醒了?”刺剑看着帐内躺着的谢长安,想着前几年,这还是个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小朋友,这会身形都与自己差不多了,样貌也与谢景渊很是相似,就是这脾气,嗯,不太一样。
“我这是在哪?”
“爷,你这是苏府,苏家那个小女娃把你……”话未说完,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人声。刺剑脚一蹬便消失了,这间房里似是从未有人来过。
苏柠宛推开门,背后跟着端了一盅汤药的丫鬟素素。小玉人太单纯又懦弱,今天又受了谢大傻的欺负,便被发回自己房内休息了。
素素就不一样了,平日话少但却极为聪明。苏柠宛去国子监上学时,便是素素陪着,在苏府她也算是一等丫鬟。
见谢长安已经醒了过来,苏柠宛松了一口气,从素素手上拿过那盅汤药。素素又向前扶起谢长安,并往他身后安置了一个软垫。
“这汤药,我是凉置了一会才带过来的,这会不烫了,你喝吧。”说着便舀起一勺往他嘴边递去。谢长安也算配合,一口接一口,汤药便很快见了底。
“以前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但这次真的谢谢你,其实,我那时候是因为心悦你,这才欺负你的。以后我会帮你,不是假话。”话音落下,她的脸颊似是染上了粉色的腮红,也不再正眼看他。苏柠宛想着,后来的剧情可不就是她表了白,谢长安就立刻接受了嘛,先表白就先走正轨,示好总是没错的。
却没料到,那厢的谢长安没了动静,就用一双漆亮的眼睛盯着她。
她用余光瞥了瞥,也不知道再继续说些什么。
也罢也罢,太尴尬,慢慢来。她又突得站起身,也不再看他,直往门外走去,后面的素素收好药蛊,也跟着出了房门。
等到那人的衣角擦过门框,房门再次被阖上。谢长安的眼眸也随之暗了暗。
刚才他又想起了小时候,苏家主母在他摔倒时递上来的丝帕。
真是像。
帮我,可笑。
那一年落入地狱的时候没人帮我,现在也没人帮得了我。
谢家老太看到谢迟的那一刻,双手竟有点微微颤抖。
似是故人来,十五年了。
是不是我儿还活着。
谢老太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竟跪下身与谢迟对面而视。
“我家儿郎,回来了啊。”她伸出颤巍的手,缓缓抚上谢迟的面颊,似是透过他看着远方的人,随后又松开手往身侧放下。
谢迟将手中紧握的一卷映着龙纹的诏书往前一递。
谢老太伸手一接,解开卷轴上的暗扣,诏书便缓缓摊在地上。
“我回来了,可是哥哥他,回不来了……”
妇人摸着诏书的手一顿,眼眶中的泪水像是被开了闸,跟着这一动作往外“涌出”。
“回不来了啊……我早该知道的……”
隐匿在云层间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空中显眼的位置,周围若有若无的星星时明时暗。除了打更声和偶尔冒出的几声犬吠,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
谢府门口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来回摇摆。
地上明黄色的卷轴上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镇国大将军谢景渊护国有功,今舍身沙场,特此赐其为镇国王,京中特批府邸,且封其子谢长安为少将,即日起为太子伴读,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