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那些日子,童雨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过得很特别。爷爷和姑公则是铁打的死党,整天“上山下乡”,就为了给曾祖父物色一块风水宝地,而曾祖父竟也直言不讳地支持他们。小童叔很喜欢喝早茶,他每天早上都会叫上童雨。这时候阿青可就不爽了,他扯着臭脸反问父亲为什么不带他去,他才是亲生儿子嘛!小童叔还有俩女儿,她们仿佛是大家闺秀,整天呆在房间里,所以童雨只能拉上他的堂弟找曾祖父聊天。“想不到清琼走得比我早!”曾祖父感叹生死的无常。清琼是曾祖父的结拜兄弟,童雨只记得他长得很胖,肚子圆圆的。他们是在军队里认识的,那时候曾祖父是国民党某连的连长。解放后,每逢家里年末祈福,清琼总要到家中诵经,祈求他大哥一家能平平安安,子孙满堂。
“太爷爷,你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阿青不耐烦地说。童雨瞪了他一眼,阿青又摆出一番认真听的模样。不过他的屁股却无法安分,在椅子上左右扭动,活像一个屁股痒的猴子。除了与曾祖父聊天外,童雨还会喊上堂弟,然后一起踏遍新合村的每个角落。他们登上了村里最高的山丘,俯视眼前那醉人的翠绿,童雨仰天呐喊,直到双腿发软,倒在脚底的草坪上。
“童雨哥,你没事吧?”看到堂哥如此激动,阿青惊讶不已。
“这里太美了!”童雨知道自己喊出来的不仅仅是对绿色的赞美,还有积压在心底三年多的苦闷和压抑。
“要是杨艳在就好了!”童雨躺在草坪上望着蔚蓝的天空想。
“童哥,你知道吗?太爷爷有时候真的很唠叨。”阿青也躺在草坪上说,“那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聋子。”童雨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堂弟说:“你对太爷爷还不了解,他是我心中的英雄!”阿青双手猛捶草地,哈哈大笑,边笑边说:“你该不是想学他那么唠叨吧?英雄?!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童雨没有生气,脸上平静似水,他还是望着蔚蓝的天空说:“太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海南,开始我对他也是不了解,但自从三姑婆和我说了那番话后,太爷爷才真正成为我心中的英雄。”阿青很是好奇,迫不及待地要童雨告诉他三姑婆说过的那些话。
“初三中考后,我就到了东莞打暑假工。那间工厂的老板对员工很苛刻,我每天得干十二个小时。那时候我真想一走了之,但我已经坚持了一个月,如果你走就意味着一分工钱都拿不到。况且我也不想让三姑婆失望,或者让表叔看扁了,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又苦撑了一个月。”
“回去那天,我到表叔家里作客,也好买些补品探望姑婆,然后三姑婆坚持要我在那里多住几天,她还说有一些事情要和我谈谈。那天晚上,三姑婆突然问我想不想去海南看望曾祖父。我激动地点头,那时候三姑婆表现的竟然比我还要激动,因为她又完成了一个父亲多年的愿望。接下来,她又和我说了许多有关曾祖父的往事。”童雨想歇一会,但阿青显然不愿意,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快说。“太爷爷是国民党的一名连长,不过他的军人生涯并不长,只有两年时间而已。有一次他在街上算命,算命先生劝他不要当兵,否则童家的香火将会熄灭。太爷爷是独生子,他也害怕,后来离开了军队,回家务农了。”突然,童雨像是回忆起什么痛苦的事情,刹时间停住不说了,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你快说啊!”阿青望着泪流满面的童雨催促道。
“太爷爷坐了七年牢——”童雨硬咽着说。阿青目瞪口呆地看着童雨,赶紧问:“难道太爷爷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吗?”
“没有——,他是给村里人陷害的。”
“是谁?”阿青又激动地问。
“他是给何闻天陷害的。何闻天和村里人在田里偷了公家的粮食,他带头‘举报’了太爷爷。家里人劝太爷爷到深山里避一避,可太爷爷坚持说他没有犯法,用不着去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其实太爷爷是不想连累家人。”
“太爷爷一走就是七年啊!”说到这里,童雨把嘴唇都咬破了,他硬咽着说:“家里人还不知道太爷爷要去多久,到底是去哪个地方?过了好些天,太爷爷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家里人四处打探,后来才得知他去了新疆。”
“七年,漫长的七年过去了,他的儿子和女儿都由当年的毛头小孩变成了大人。他的儿子还娶了媳妇,生了四个娃。那天,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回来——”阿青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他抱住童雨,两个人哭成一团。“开始的时候,夕阳谷没有人能认出门前的那位会是他们的老队长。因为他穿着一件破烂的粗布衫,旁人透过大大小小的洞见他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他赤着脚,摇摇晃晃地走着,几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倒在地。村里的小孩都奔走相告,说村里来了一位可怜的老乞丐。你爷爷冲了过去,把‘老乞丐’直接抱起来,朝石头屋走去——”阿青浑身都在发抖,他哭着求童雨不要再说了。随后,他们两人陷入了沉默,静静地看着眼前那片椰林,一直到天黑。一阵晚风扫过,椰林发出了沙沙声,那声音犹如千军万马在厮杀。童雨和阿青满眼都是坚毅,或许那一阵阵厮杀声更能激起他们本就难以平复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