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可以送你回城里去。”
这句已经来到嘴边的话,被李维雍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站在那少女的面前,呆呆地瞅着她的容颜,干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那就像是被雷击中,被箭射中,亦或者,被带着电的箭射中了一般。在那一刻,他的生命已经被夺走了,肉体失去了灵魂,成了一具行尸。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都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了。
“你......”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有点发不出声,尽管他半小时前才在城里吃了半个西瓜。
“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问,并不是他的本意,虽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本意”究竟是什么。
女孩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她仰着头,冷冷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她那赤红的眼眸似乎要将他的魂魄摄去。如果李维雍的躯壳里还保留有一丝理智,那他应该会质问自己:“冷静一下,想一想,正常人的眼睛会是这个颜色吗?”
然而,没有。
某种庞大而不可抵抗的力量,将他猛地往前推了一步,跨过了那道分隔理智与疯狂的细线。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那近乎没有血色的双圌唇微微地张开了,从那里头窜出来的声音似乎带着魔力,让李维雍觉得自己并不是在用耳朵听她说话,反之,是她的声音主动钻进了他的大脑。
“你想要记住我的名字,以便在下一次与我见面时,能够理所当然地将它直接喊出来。”少女这么说着,声音之中不带一丝圌情感,“所以,你现在正期待着与我进行更多的接触,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这......我......”
这个问题把李维雍给问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人。
这就像是在对一个女孩子说,“嘿,你换了香水的牌子,裙子比昨天短了两厘米,你邻座的那个男生每说一句话,你都要附和一句,你是在期待着什么吗?”
是的没错,说得很对,非常对,然而说得这么对,会让你失去所有的朋友。
少女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双手捧起了李维雍的手,十指交叉——她的手纤细、光滑,而且柔软,却没有温度,也感觉不到脉搏。
常说女孩子的身上都带着一股香气,但即使是在这种距离之下,李维雍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也许他只是太紧张了,蒙蔽了五感,亦或者说......
是她太过于“纯净”,连生者的“气息”都没有。
“可以。”她说道,冰凉的鼻息拂过了李维雍的脸颊。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这样下一次相见时,你就能大声地将它喊出来了。”
“希拉——这是我的名字,请将它牢记于心。”
(二)
“是啊,牢记于心,溶于血液,铭刻于骨,至死不忘。我做到了......”
说到这里,纳兰暝的声音稍有些发颤,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不过这只持续了一瞬间,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笑着道:
“在那之后,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约她出去玩儿,是的,我约了一个刚见面连十分钟都不到的女孩子,连我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的胆子真有那么大。”
“更神奇的是,她还同意了!”
“不是我自吹,那年我17岁,心里头有一颗多情的种子。如果初恋对象不是个人面兽心的婊圌子,深深地伤到了我那幼小的心灵,让我正常发展下去,该是能成为一代情圣的。那样的话,我估计在场的各位得有一半都是我的前女友......开玩笑而已,不要当真......都说了开玩笑的咯!”
“咳咳......总之,那天下午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带她去骑马,去打猎。我坐在马背上,她在我的身后,双手搂着我的腰,微风吹起了我俩的衣裳和头发,那感觉就像是在飞......”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忧愁。
“然而,就像人们常说的,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我总是希望那个下午能永远持续下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但太阳最终还是落下去了,夜幕降临了......”
“噩梦开始了。”
(三)
“驾!”
李维雍的吼声划破了愈发浓厚的夜幕,他胯下的马儿便跑得更快了一些。
是错觉,还是预感?
当那血红的月亮升起来时,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一样。每当他犯了错误,又听见了父亲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便会产生这种感觉。只是这一回,这感觉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都要凶。
就仿佛,这头顶的天空,将要塌下来一般。
在了解到二人并不同路以后,他草草地跟那少女道了别,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来到城下,便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准确无误的。
冲天的火光,从城中燃起,染红了半边天幕。隔着老远的路,看见那夹杂着灰烬的浓烟滚滚而起,飘向血色的月球,他那颗悬着的心便重重地摔了下去,沉到了最深处。
是敌人的突袭,还是盗贼的劫掠,亦或是有人谋反?心里头萌生出来的猜想一个比一个可怕,留在城中的父母与兄妹的处境,便也愈发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但,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李维雍一只手摸向了腰间的宝剑,剑柄上那精雕花纹的凹凸触感,给了他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不,也并不能说是什么“安心感”,大敌在前,就是霸王再世,也谈不上“安心”。
那种情感,他是知道的,那是勇气。
他要上战场了。
“驾!”
不多时,那座熊熊燃烧的城市已经近在眼前了。他依旧没有看见敌人的营帐与后备部队,城门被破,门口却也没有敌军把守——这很诡异,不符合常理。不过,无论将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镪!”
他将宝剑拔了出来,紧握在手中。银白的剑身如镜面一般,反射着那橙红的火光,分外的耀眼。
当他骑着的那匹,从城外的猎户那里借来的棕毛快马,一跃跳过了堆积在城门口的碎木与废铁,踩在那熟悉的石板大街上时,他的敌人终于是现身了。
“咕噜——”
它们的低吼惊到了马儿,也惊到了眼睛瞪得老大的李维雍。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些猜想,无论哪个都是大错而特错的。眼前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离奇得多,也比他最坏的预感,还要再坏上一百倍。
那些“生物”,拦在了他的面前。它们的身形轮廓就像那些温和的家畜一般,李维雍从它们的身上,依稀看出了牛、羊、猪、狗和驴子的影子。同时,他也知道,它们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动物了。
它们现在都是妖怪,血肉扭曲而成的妖怪,狰狞凶恶,仿佛是从孩童的噩梦之中钻出来的一般。
李维雍的大脑彻底混乱了,如果是佛家道家子弟,定然会将眼前的这一幕当成是修罗地狱。可李维雍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他也不觉得人死了之后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所以,当这地狱般的景象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完全无法理解了。
这些怪物是从哪来的,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会发生在这里?
他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个都得不到解答。
尽管如此,当那些怪物扑上来的时候,他还是迅速地恢复了冷静。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活下去。
李维雍举起长剑,策马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