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州大乱,漠州城的明月山庄也并不安静。
明月山庄是江湖里鼎鼎盛名的天下第一山庄,天下兵器皆出于明月并不是虚传。就算是朝廷,也对明月山庄或多或少的忌惮,因为和朝廷的一些交易,明月山庄在江湖的地位更加不可撼动。
如今,流民四起,宣州乱军越发规模,兵器成为了他们必争之物,而更让人担忧的是,宣州乱军竟和漠州达成共识。一方是以孟元为首的宣州乱军,一方是以邱晨为首的漠州流民,为了争取明月山庄的支持,以示宣州乱军的诚意,孟元冒着睿王出行的风险,将会应约来到漠城,和邱晨一起赴明月山庄庄主的五十大寿。
不得不说,无论是孟元还是邱晨,都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他们为生计所迫,揭竿而起,为百姓负责,冒着巨大的危险,以身试验。
离殇此时,坐在明月山庄的花厅里,绝色的容颜让人不容忽视,明月山庄的庄主蔡涚允是一位江湖上人人称道的侠客,年逾五十,却精神矍铄,因为是习武之人,看起来越发的年轻威武。
他摸了摸胡子,眼睛仅仅的盯着面上玩世不恭的离殇,嘴里开口道,“蔡某一介武夫,说话直爽,如果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还请离公子多多担待。”
离殇将手中的折扇递与身后的小步,微微正了正声色道,语气谦卑有礼,“蔡庄主客气了,家父时常和我提及庄主,自小闻庄主盛名,如今才得一见,实在是圆了离殇之心愿。”
蔡涚允听到离殇提到他的父亲,面上的防备减了许多,沉声道,“蔡某当年,多亏了主……恩人的庇护,这些年来,才得以安生过日,如果不是当今的昏庸残暴,恩人万万不会至此地步。”
离殇浅笑,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接过蔡涚允的话,带着通透和睿智,“蔡庄主,这种小道理又何必要我们这些后辈来叨扰呢?”
蔡涚允闻言,眼睛越发深邃,他笑道,声音爽朗,“离公子,但说无妨。”
“得到的,失去的,都有因果,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有缘由。”离殇的嘴角噙笑,让在江湖打拼多年的蔡涚允也不得惊叹面前男子的倾城绝色,但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个不过弱冠的男子,有着这样的见识和锐利。
他微微思考,便开口道,“离公子,蔡某第一眼见你,只觉得,你可能背不起恩人的担子,不管是你在江湖的名声,还是言行举止,蔡某都不怎么待见你,可是,时至今日,我就只能说一句,无论是蔡某,还是明月山庄都尊你的意见,也算是我为报恩人当日之援手。”蔡涚允看着面前的红衣男子,白皙如玉,尔雅卓然,越发的想起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的恩人。
小步听闻,很是兴奋,越发敬佩起自家少爷来,离殇微笑,“蔡庄主,你放心,离殇自是晓得蔡庄主的顾虑,离殇今日起誓,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明月山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太平无忧。”
蔡涚允本就是性情中人,听得离殇这么一说,更加觉得遇到了伯乐,他单膝跪下,双手合十,道,“蔡某谨听少主吩咐。”
离殇立即上前扶起蔡涚允,嘴里笑道,“蔡庄主,这声少主……”
蔡涚允摆了摆手,笑道,“我受主上恩惠,本就应为少主做事,只是出于私心,一心防范,实在是愧对主上,还望少主原谅。”
离殇摇了摇头,声音清雅,眼里的真诚绝不是假象,“蔡庄主,若我是你也定会有此一虑,关于我的身份,还是希望蔡庄主帮我隐瞒。”
“这是自然,这么多年,主上……可好?”
“父王,这些年,过的很好,至少和深爱的女子一起过了潇洒日子,他和我说,当年的灾难,很苦,却也很庆幸,认识了一帮真正的兄弟。”离殇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声音柔和了许多,褪去了骨子里的凉薄,显得越发亲切平和。
蔡涚允叹了口气,“王爷大义,可惜……”
“过去的旧事,不提也罢。”离殇将蔡涚允引回座位,拉开话题,“不知蔡庄主可听汝城商会之事?”
蔡涚允皱了皱眉,沉思道,“前些日子,京城那边传来消息,今年的冶铁之权,是被汝城拿去的,汝城商会的代表也曾和蔡某谈过合作的事宜,但蔡某并未正面回应。”
离殇眯了眯眼睛,“不知蔡庄主如何看?”
“汝城那边的要求,的确可行,比较之往年和京城的合作,似乎更加有利,可是,蔡某更加感兴趣的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汝城怎样打破了京城数年的垄断,得到这冶铁之权,不弄清实情,蔡某不会妄自行动。”
离殇拍了拍了手,凤色的眼眸桃花纷飞,“实不相瞒,这汝城商会如今便是在我头上的产业,蔡庄主完全可以放心。”
蔡涚允诧异地打量面前的红衣男子,无论是浅笑,还是言谈,都收敛的恰到好处,这个男子,不知不觉中,已经强大到无法预想的地步,这样的步步为营,这样的心机,如此,他会走到怎样的高度?“蔡某佩服。”蔡涚允发自内心的感叹道,不管怎样,都是主上的儿子,优秀卓越如斯。
事先拿下冶铁权,然后,找到明月山庄,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天下兵器全部归于手掌…….这不过仅只是个开始……
“蔡庄主,我需要的,是更多的支持,和更多的人。”
“蔡某定倾尽全力。”
夜已深,秋风吹的窗外的树沙沙的响,勾勒出斑驳的树影,留下宁静和安详,一轮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地上,衬得风景越发迷人。
小步端着刚泡的普洱,走近对着湖边发呆的离殇,秋风微起,让他的红衣张扬,发丝不羁的散在身旁,显得他越发高贵魅惑。
小步将茶放在石桌上,然后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少爷你这副模样,要是让这山庄里的人看到了,估计又得疯狂了。”
自从他和少爷,来到这山庄,只要是个母的,都跟发情一样的,只要逮着他就会围上半天,说个不停,都是关于少爷的,真心不懂,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比如,昨天上午,少爷拿着一把扇子装模作样的在这山庄里转,看到了一束花,站了一会,然后就有人腆着脸走近,“离公子,你是刚刚是在看我么?”
少爷笑得无害,点点头,“是呀是呀,我在看你…….身后的那只乌鸦。”
又比如,少爷口渴,走到厨房,还没有开口,那位厨房的大娘,便堵在了门口,尖着声音道,“哎呦,前些日子,她们说山庄里来了个天仙,我还不信,如今,瞧瞧这皮肤,瞧瞧这脸蛋……”
少爷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跟个万花筒没什么区别,但是那大娘没有发现啊,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尖着嗓子,愣是没有看到少爷嚅动的嘴角,然后兴奋过了,笑嘻嘻的对着少爷说,“俊小伙,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啊。”
少爷这才恢复,那个清雅,那个高贵,那个惊艳,笑着说,“奶奶,您闪闪……”
诸如此类的事情,如过江之黄鲤,如滔滔之江水,数也数不清,在少爷开心的时候,身边的人要不开心,在少爷不开心的时候,身边的人要更加不开心,这样的情况下,小步的日子,堪称痛不可言,苦不堪言。
离殇随意的笑道,“就这样一张脸,横竖一张皮,她们要,给她们便是。”
小步打了个寒噤,敛着笑,“少爷你还是自个儿收着,估计,这世上也没有人敢要。”
离殇拿起杯子,倒了茶,然后递在鼻尖闻了闻,“果真是好茶,好手艺,清雅浮香,清而不淡,浓而不满,小步,你说没有你,我可怎么活?”离殇边说便对着小步挑眉惹眼的,甚是魅惑。
小步摇了摇头,拼命抵挡着离殇的诱惑,嘴里说道,“得了吧,少爷,这世间,你离了谁,不能活?”
离殇的声音提高,“你不信?”带了丝威胁的意味。
小步顿时笑得如花儿一样,“我就知道少爷你最爱我了,吼吼。”
离殇拍了拍小步的头,然后正经问道,“小步,我觉得我对你挺好的。”
小步也正经道,“我也觉得我对你挺好的。”
所以,难过什么,担心什么,思虑什么,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不是么?
秋风瑟瑟,几许芳心,几处相思?
“小姐,咱们走吧。”丫头媚儿虽然也觉得离公子美得像花儿一样,但还是觉得没忘自家小姐考量,若是被人知道了,定是不好的。
“媚儿,这般的男子,谁会不喜呢?”似叹息,又似呢喃,却还是鼓起了勇气,继续说道,“我一定要争取到,我要站在他的身边。”
花一样的年纪,遇到了花一般的男孩,偏偏,都只是过客。
徐州。
“王爷,漠州离徐州大约月余,快马加鞭也少要二十天,山庄庄主大寿只有十五为期,以我们的速度,定是赶不到明月山庄庄主的寿辰。现在的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是叛军求胜心切,若是我们仔细等待时机,定是可以找到好的突破点。”徐州郡守刘况是朝廷中著名的铁面,就算是面对着皇子,也从容不迫。
“刘大人所言,并不无道理。”卓归尘和深宇对视了一眼,而后徐徐说道,发丝一丝不苟,依旧器宇轩昂。
刘大人也毫不避讳,“睿王,百姓对您有多少期望,老臣对您就有多少期望,不打官腔,睿王在徐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睿王指出来,老臣就一定改。”年近不惑,但是神采奕奕,一身浩然正气,声音中气十足,有此朝臣,无非是天家之幸。
卓归尘微微点头,“本王一路走来,甚少有官吏有刘大人如此之心胸。那本王就直话直说,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在明月山庄庄主大寿之前前往漠州。”他的语气肯定,是生来让人臣服的姿态。
刘大人微微迟疑,“依睿王之见?”
“一队先行,走水路,以商家之名恭贺大寿,其余人皆行陆路,只需在下月十五之前抵达即可。”卓归尘缓缓开口道,锐利的眼眸满是睿智。
“万万不可。不论是明月山庄还是漠州,都是乱军商贾杂乱聚集之地,若是这样贸然去,亦或是行程泄露,那王爷的安全就完全得不到保障了。”刘大人的眼睛望着面前俊如神诋的男子,真切道。
“这事刘大人不必担心,本王自有策略。”
刘大人见卓归尘心意已决,而且能够提前赶过去的确是有利的举动,尽管微微有些疑虑,却还是安静退下了。
刘大人心中正思索着这事,出门不久,便看到了来书房寻卓归尘商量物资之事的钟艾,刘况本就对钟艾干政之事万分不满,听了民间的传言之后,更是觉得此女机智似妖,违背常理,定不是什么贤惠端庄之人,几番见了真面都碍于官职和有别,不得与之宣泄,刚好见钟艾和身后的玲珑,诗言一行,便顿在了钟艾面前,面色严峻,“自古君王败于美色,江山败于妖后。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却日日在外奔波留驻,实失妇节。”
钟艾看着面前义正言辞的刘况,微微欠身,“刘大人所言皆理。”便示意诗言和玲珑一道离去,只剩下刘大人打量的眸光。
玲珑走了几步渐渐开口道,“这个刘大人真是太狂妄了,竟敢如此发表如此之言论,简直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钟艾没有说什么,温婉的面庞被日光染上了一层层的光晕,此时此刻,竟然美得不似凡人。诗言看着钟艾这个样子,微微叹气,“若是天下人皆有夫人般心怀,世上小人岂会有容身之处?”
钟艾闻言,回头浅道,“万般不过一句言语,何必太过计较,倒是今日之事,切莫宣扬,也莫让王爷知晓了。”
两个丫鬟同时将头低下去,恭敬回答。
钟艾不知的是,这样以为的宽容和让步,即将给她带来巨大的困恼。
此时,深宇已经退下,书房静谧无比,不苟言笑的卓归尘面上尽是专注,微皱着好看的俊眉,展现着他独特的成熟和俊美,听闻响声,略微抬眼,见是娉婷的钟艾,面上一下子柔和起来,深邃的眼眸中无需任何言语,便可见的柔情和宠溺,倒是让钟艾微微局促,“怎么来了?不是说昨夜没有睡好么,好不容易有闲日子怎的不好好休息?”
钟艾摇了摇头,走到卓归尘的身边,声音轻柔,“我还好,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如今的局势,怕是有的让你愁了。”钟艾伸出手,轻抚着卓归尘的太阳穴,缓缓的为他消着疲劳。
卓归尘浅笑,如阴霾天气的一抹阳,“有贤妻如此,又有何愁?”
钟艾不说话,双眼微眯,如今早已习惯这样,细水长流,云淡风轻,如果少些是是非非,少些期许期待,这样的日子,未尝不是钟艾曾经幻想的那样。
“我能做的,毕竟是甚少的,倒是那位百里姑娘,我总觉得是位大才。”钟艾停了停,想起了什么,才开口道。
卓归尘的语气仍旧平淡,但是言语之间的赞赏却是不难发现,“百里太傅的门生遍布全国,如今百里姑娘开口,那些承了太傅大恩的门生岂会有不帮之理?外界传闻,百里弦月被大师收受为徒,以她言行举止,这传言倒也并非毫无可信之处。”
“如今我们正是用人之际,归尘何尝不考虑一下……”
“百里姑娘毕竟不是朝中之人,此举甚是不妥。”卓归尘打断了钟艾的话,面上的冷峻瞬间展现,他极力的想要避免,却让钟艾的神色微微僵硬。
钟艾没有说话,定了定神,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卓归尘的声音传来,“抱歉,小艾,在很多时候,我都想要去避免一段……就连我自己都不甚清晰的空白,至少,怎么说,这不是一个王爷…….应该有的恐惧。”
钟艾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抱着卓归尘,声音温婉安然,带着大度和忍让,“没关系的,归尘,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只是你就够了。”卓归尘眷恋的眯着眼,他早已习惯这样温暖的怀抱,不知如何去割舍,所以……干脆沉沦。
宣州起义军。
“孟将军,这你可要为我们头儿做主,顾将军说是有事相商,头儿便晚饭后过去了,可是现在摆着的,只有一具尸体!”章末的亲兵跪在孟元的脚边,声音颤颤巍巍。
孟元不过是三十出头,看起来十分年轻,国字脸神采奕奕,眉宇间微微有些傲气,他皱着眉,声音粗犷,“顾虎人呢?”
那亲兵看到孟元的神情,鼓着勇气,“顾将军的帐子里寻不到人,属下也不知,估计是知道自己杀人犯事……”亲兵原本还有些胆识,但看到孟元的表情十分吓人,便将那话隐了下去。
“发令下去,全城收寻,务必把顾虎给我找出来,给我抓活的,要是有人顾念私情的,斩立决!”孟元的声音中气十足,让那亲兵抖了又抖,不敢抬头。
“你小子也下去,这事情我会处理,会给你家主子讨个公道。”孟元看向地上跪着小兵,缓缓开口。那亲兵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看着消失的背影,孟元转头对着军师赵浪道,“这顾虎和章末虽说固有矛盾,但万万不至下次毒手,军师何见?”
“朝廷若是知道你和漠州邱晨联手,定是不会就此罢休,还是小心为妙。”赵浪顶着山羊胡子,贼眉鼠眼的十分喜感,但的确是有些招数,才能让孟元请为军师。
孟元赞同的点了点头,一室静谧。威武的身躯满是没落,自己身上压着的毕竟太多,输不起,也输不得。
揭竿而起,需要的是怎样的勇气?他们已经别无选择,胜者赢国,输者失命,不妄如是。
不远处,一身黑衣的蓝幕,眼神晶亮,对着一群人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