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
一柄横刀,一袭黑衣,脑袋上带着幞头,黑衣的左襟上雕着一柄长剑的图案,之下是一朵紫色花朵,花朵的旁边四片羽毛飘飘而立。
四羽!
一羽便是一功,大风城内,吃官家饭,又穿紫荆服的,也就只有捕快,而这四羽,便意味着衣服的主人,已立过四次大功,这一羽代表的功劳,可绝非什么小打小闹,那可是真真正正地搏命得来的。
周围的人侧目而立,眼神里却不是尊敬,反而是说不出的嘲讽,倒不是针对那套衣服,反而是针对那衣服的主人。
本该属于大风城第一捕快的官家衣衫,如今却套在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子身上,也许是因为体型差距,那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条稻草,胡乱地捆在腰间,如今正面色涨红地立在街道上。
“老张家的小子?他究竟想干什么?”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穿起这身紫荆服也是不伦不类的,到底是读书人,他老爹的能干没学着几手,做派倒是学了个彻底。”人群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旁边立马有人出声阻止道,“说什么呢?老张好歹也是厚道人,为咱大风城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只是这命运多舛,被奸人所害。”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我对老张没啥意见,可这小子,居然说自己连歹人是谁都没见着,人家都抄着刀当着他面行凶了,我看啊,他分明是见着了却不敢说,懦夫一个。”
街道上本就有人围观,那人这么一说,顿时有人附和了起来,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瞧瞧老张家捡来的小子,到底不是亲生的,连仇都不敢去报。”
“不是说读书人都重孝义二字,不应该啊……”
“什么读书人?整天就知道看些志怪传说,做那啥修行梦,也没见考上个秀才。”
“我看啊,他就是胆小,也不多读读四书五经,学学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忠孝节义。”
“可人家只是个孩子啊……”起初帮着发声的那人听闻此话,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人群中的小子脸色涨红,却一言不发,自顾着转头往小巷走去。
他本名张涛,是这大风城第一捕快张扬的儿子,不过却不是亲生的,十六年前的那场大雪,他被张扬从雪中抱起,带回家,取名为张涛。
这十数年来,张扬待他与亲生无疑,为了他还至今未娶,本该是幸福的父子两,张扬的事业也一路而上,数年前便一跃成为大风城的第一捕快,名声大噪。
可谁又能想到,三个月前的那一场巨大变故,彻底毁掉了这个脆弱的家庭。
一想起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张涛就不由得咬牙切齿。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他不能报官,不是不敢。
他依旧能够清晰地想起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屋外昏黑一片,大雨连成了串子,和狂风一起往屋里拍,一声惊雷响起,天穹一道亮光闪过,印着张扬那张沧桑的脸颊,可是那张脸,神色却猛然一变,将张涛一巴掌推开。
“小心!”
张涛只觉得一股巨力将自己拍开,而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一道锋利的精铁箭矢狠狠滑过,他正要叫喊,就看见了一道寒光朝着他袭来,站在他身边的张扬二话不说,抄起角落里的横刀,就与那人斗在了一起。
金铁交击的声音不断响起,偶尔传来一两声闷哼,伴着黑暗的天空,遥遥传来的雷声,几道闪电亮起,隐隐约约能看见两个人影,在大雨中缠斗在一起……
直到风雨略小时,他才看见外面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从雨中走进来。
匆忙拿出短刀的张涛吓了一条,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自己老爹那张脸。
可是张扬却捂着腹部,面色苍白,血从他的手指不住响下流,张涛被面前这个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正想要出去喊人帮忙,却被张扬一把手拉住。
他轻声嚅嗫着,眼神坚定,“涛儿,不要报官,一定……不要……”
只说完这句话,张扬便直挺挺向后倒去,再无声息。
“为什么不能报官?”
这已经不知道是张涛多少次对自己问这句话,但是唯一一个能够回答他的那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再说话了。
匆匆忙忙下葬,张扬的死,对于大风城的人们来说,是一件大事,张扬为人仗义,而且武功高强,平日里没少帮乡里乡亲出头,大风城的那些地痞无赖,对他无不闻之胆寒,取了个‘张大头’的绰号,没没他一出现,便有人大喊‘张大头来了,扯呼扯呼!’
但那天,连那些地痞无赖,都站在远处,遥遥地望着,一言不发。
“你有看见那歹人长成什么样吗?”下葬后,平日与他父亲关系极好的捕快们红着眼问道。
他张了张嘴,可是脑海里却是响起父亲最后的那句话,终于摇头,“当时天色太黑了,又是晚上,我根本没有看见。”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看见那个人脸。
但是那双眼睛,就算是化作灰他都认得。
而那双眼睛,本应该化成了灰才对。
“他分明已经死了才对,可为何他们说根本就没有发现其他尸体,难不成还能飞了不成?”
那晚,他分明看见那位凶手的尸体,而且是官家的人亲自来收拾的,可到了最后,为何却都说压根没人?他们究竟有什么瞒着自己?
“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自己查。”张涛目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身影消失在小巷里。
……
过了许久。
巷子里不知道从何处走出两个身影。
曲应天静静地看着张涛远去的身影,目光深远。
“看来,他还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与他父亲的死有关,你那边查出什么东西了没?”
黄梅跟在他的身后,一张脸冷若冰霜。
“官家那边有鬼,查不下去了,但是我倒是拜托了与张涛相好的捕快,只查到了秦家就再无线索了,应该与秦家有关。”
曲应天学着某人的习惯,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颗燃烧着愤怒火焰的心冷静一点,他点了点头,“你跟着他,我明天去找大风城的秦大少爷,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黄梅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
“少爷……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小子有危险呢?而且这官府的事情,我们插足进去,很难脱身。”
如果秦予能看见这一幕的话,或许会感到十分的惊讶。
自从上阳城的事情发生之后,秦予从内心出发,他根本不会料想到如今两人的局面。
有些黑暗,本应该在深夜中猛烈燃烧。
事实上,连黄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曲应天找到的自己,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一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他只是不愿意去猜,不是说猜不到。
“为什么知道啊?我说我是猜出来的,你信吗?”曲应天笑了笑,却不再言语。
从黑虎山庄出来之后,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连同那秋日祭的时候找到黄梅,然后去了观凤楼,再到后来,他只是听四海镖局的几位说黄梅被人胁迫,偷了四海镖局的账本。
脑海里的那个神秘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秘密而已。
而黄梅自然也不相信他的话。
从那晚自己被秦予和柳白发觉身份之后,她离开后就被一神秘人绑走,而后葛虎和柳白赶来救下他,却不见秦予,等三人反身回到府邸之时,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而秦予,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几日后,曲应天便找上了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之后,从鱼荡县,上阳城,一路往东,每经过一个县市,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找秦予,另外一件事情,便是像是如今一般,他似乎像能预知到谁会遇见危险,然后阻止……
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