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活法有很多种。
当葛虎如今坐在檀木座椅上,身边美人林立,面前两个大汉跪得很低很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选择了自己应该的活法。
“我本以为你们会选择更有尊严的方法来见我。”他微笑着说着,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讽刺。
这世上,人总是不傻的。
当他顺藤摸瓜地摸到了幕后的主使者的时候,他们却先行了一步。
没有逃,大概是不知道从何种渠道听闻了上阳五虎的消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到底是谁找的他们。
所以他们为了活命,又或者说,为了活命并取得更大的利益,他们跪在了此处。
“剑士……”跪在地面上的大汉满嘴苦涩。
若是一般江湖中人,他们又岂会如此低声下气做派?
可那天杀的一袭白衣,竟然是修行者?还是剑士?
那可不是耍些江湖把式能够应对的,天道兼顾之人,天地灵气入体,寻常人望不可及。
“您大人有大量,起先多有冒犯,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赎罪,这一百两黄金,权当道歉,还望您海涵。”大汉内心惊疑不定,如今他虽说跪在此地,但是却并未看见那剑士。
若是下手足够快,就算是那剑士……
“你的意思是,我的命就值一百两黄金么?”葛虎看都没看那木箱一眼,手指在座椅上轻声敲打着。
“我承诺,绝对不再插手鱼荡县之事。”大汉一咬牙,做出了让步。
“也就是说,你的命,就只值这么点?”葛虎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
听闻葛虎的话,大汉心中顿时灰败一片。
果然,这小子如此心机来此处的目的,绝对不只是揪出幕后凶手那么简单!他还想要上阳城的生意!
虽说上阳城明面上的生意不怎么样,可是暗地里的生意却是吐火如荼,这凤鸣木,可是南部巫族刻画巫阵的材料之一,而顺着洗墨江一路南下,只要混过边关,将凤鸣木运送到南部,其中大有赚头,巫族那些家伙,十分愿意用大锭大锭的银子来换的。
那可是他们的家底啊,难不成就这样拱手分给别人一份?
大汉一咬牙,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成!”
“七成。”葛虎缓缓摇头。
“最多四成,这上阳城的生意,都是我的人在做,没有我,你也分文没有!”大汉立马不干了,他赤红着眼狠狠地瞪着葛虎。
葛虎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别忘了,鱼荡县在上阳城的下游,而现在,鱼荡县是我的,你想走水路?只要我不同意,就没有任何一根凤鸣木能从这里送出去。”
大汉猛然抬起头,“你疯了吗?那样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看着大汉的神情,葛虎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他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为什么没有?”
“没了上阳城的生意,我却是没有任何好处,但是,不代表没了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你不做暗地里的鱼头把子,大把的人抢着做呢,总会有聪明人的。”
跪在地面上的两个大汉面面相觑了起来。
“例如,你身边的这个二当家,你的拜把子兄弟,暗地里不仅睡了你的妻女,还拉拢手下,暗自接手生意,买通县官,可笑的是,你居然丝毫不知情,还把他当做兄弟呢。”
“不可能!”大汉猛然露出了不敢置信地眼神。
他自然知道葛虎是在挑拨离间。
可为何自己这相识多年的二弟,头却越来越低,眼神却越来越迷?不敢注视着自己?
“杨涛!是真的吗?我这些年可待你不薄!”他大吼道。
“不是,大哥,他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别怪兄弟不仗义,实在是嫂子……”他身边那人,却是眼神越来越虚。
“滚!我没你这样的兄弟!葛兄弟,我答应你,这上阳城的生意,分你三成!”气恼之下,他一抱拳,答应了葛虎的请求。
“唔!”
事实上,就杨涛那点事情他又何尝不知道?
之所以将他留在身边,也不过是多一个台阶而已,像是表达忠心的投名状。
例如现在。
他猛然伸出手,扭断了杨涛的脖颈。
而葛虎,只不过是冷眼旁观着面前的一切。
“好胆,我现在正好缺一个有魄力的人,帮我打理这上阳城的生意……”葛虎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人立马开怀攀谈了起来。
三杯两盏淡酒,相谈半个时辰,酒桌上言笑晏晏。
可就在大汉离开的那一瞬间,葛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股惊人的漠然。
酒桌上,大汉曾不解地问。
“这上阳城的生意,对你很重要?”
葛虎摇头。
“那……像我这种能办事的人,对你很重要?”
葛虎还是摇头。
那人便不再说话,支开了话题。
看着酒桌上的残羹冷炙,葛虎挥了挥手,自然有两三个美人收拾一切。
他轻轻抿了一口桂花茶,嘴角翘起。
“但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走出大院的杨城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片刻过后,又不免有些自得。
这葛虎啊葛虎,聪明是聪明,可是姜还是老的辣啊,等到时候自己摸清楚了底细,取得了信任,这上阳城和鱼荡县的生意,还不是自己说了算?那白衣剑士,总不可能天天守着他吧?
就在他转身那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收起了刀,眸子里无比平静,仿佛刚才的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
巷口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白衣,身高略高,一个麻衣粗布,小厮打扮,手里却提着短刀。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被发觉了吗?”
巷口的两人自然不是别人,而是秦予和柳白。
听柳白就说了,两个月前,葛虎公子身边便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帮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且关于这个女子的事情,葛虎一直闭口不言,柳白担心葛虎受到蛊惑,遇到危险,此次又担心上阳的势力会买通那女子,所以干脆就拉上了秦予一起过来,一来是为了验证身份,二来是为了检查周围是否还有威胁。
“学刀没有多久吧?”秦予随意地看了一眼,从她的手掌和握刀的手法,很轻易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杀人也没有多久吧?你身上的血腥味,很淡,那为什么,你能如此平静?”柳白眯起了眼睛,他笑着说道,但是眼里却不带有任何表情。
只是冷漠而已。
他也杀人,但他只杀该杀之人。
每一次杀人,都抱着杀死自己的决心去做。
无论有人是否该死,也不该由他去审判。
这边是他对生命的尊敬,也是他的活法。
所以他不会苟同面前这人的活法,哪怕……只是个女人。
“有一个人和我说过,大概我在这方面,比较有天赋?”她半开玩笑地耸了耸肩,然后丢掉了手里的刀。
杨城还在地面上挣扎着,蠕动着……
秦予补了一刀。
再无动静。
蒙着脸的女人缓缓朝着他走过去。
她知道自己打不赢。
但秦予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拦住她。
直到她消失在巷子里,柳白才从惊讶从反应过来,“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拦住她又有什么用?”秦予苦笑了一番。
从她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秦予和柳白自然而然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正因为如此,他才并没有伸出手拦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柳白有些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些煎熬。
“黄梅……”秦予叹了一口气,“在鱼荡县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一丝传言,那日在同福客栈的时候,上阳五虎也透露过一些,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
在鱼荡县,秦予跟踪葛虎公子,看着他在闹市中将那地痞王二狗活活拖拽至死的时候,他就开始奇怪了。
还有人群里那些传言,说王二狗仗着青龙帮在背后撑腰,调戏了黄老果家的闺女,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样被侮辱,最后受不了跳河自尽了……
或许,说的就是在那时候,上阳五虎遇见了黄梅,几人见色起意,当时青龙帮势力尚在,便蛊惑王二狗,以要砸黄老果店铺为威胁,强抓黄梅过去,然后几人……
怪不得葛虎居然会不顾自身危险,硬生生要搅浑上阳城这趟水,如今这地下王国的两大头领都殒命街头,那接下来,恐怕上阳城也会大乱,对于葛虎来说,损失也不小。
以葛虎这种明白人,又怎么可能算不到这一点?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复仇。
仅仅是复仇而已。
为了一个无辜的女人,复仇罢了。
“世人皆苦。”秦予说了一句,心里暗道,只可惜那名字没能保佑住她。
“那你呢?”没由来,柳白转头问了一句。
“呵!”秦予冷笑了一声,“我只是比较擅长而已。”
……
葛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二十年前,他爹就在鱼荡县当了县令。
那时年年战乱,匪徒横行。
自从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在青楼。
一个野种,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但葛洪收留了他,葛洪对他说,“就算是野种,也有野种的活法,你也是野种,我也是野种,爷俩算是凑齐了。”
如今,那个野种,已经长成了野狼。
它正要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所有能够需要的东西。
可他的内心,依旧一片空荡,钱财?女人?势力?不,都不是,他想要任何看见的东西,他想拥有任何能够触碰的东西!
而且,只要是他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的,触之者,必斩其手臂。
记忆猛然一下回到了那年的百花楼外。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外面飘着细雪,他紧紧缩在墙角,手臂乌青,瑟瑟发抖。
知道有一个年纪比他小一点,但是那时身体却比要高很多的女孩,将他拉进了家里。
她的家里很暖和,有大大的火炉,虽然有点窄,但是真的很温暖,她还给他好多好吃的东西,酸酸甜甜的,听说是果品,他忘记问她的名字,但是那个味道,他一直都记得。
“那一年,你曾经说过,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
“如果还能选择的话,我或许会改变主意。”
那双仿佛死去的灰白眼神,静静地注视着他。
心脏猛然抽疼了起来,龇牙咧嘴,贯侧心扉!
衣衫凌乱,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味道,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再也见不到任何光彩。
但葛虎知道,怜悯从来没有办法拯救一个已经死去的内心。
唯独有复仇的火焰,能够一直在内心猛烈燃烧!
“或许,你应该会很擅长杀人才对。”他面色平静地对她说道。
这是一条有尊严的活法。
一月后,青龙帮覆灭,大当家孔老二以及一干帮派骨干葬身山洞,活活淹死。
两月后,上阳五虎覆灭,上阳城的地下王国,烟消云散。
可如今,还能停下来吗?
葛虎缓缓睁开了眼。
他伸出手,轻轻摸着那张脸。
曾经幸福的笑容,已经被冷漠取代。
“停不下来了啊……”
“有尊严的活着,结局就必然是有尊严的死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