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宁尘试探的叫了一句。
眼前人没有答话,而是忙碌的按着宁尘躺下,然后匆忙起身,拿过事先准备好的锦帕为宁尘擦着额头的汗珠。
“芙儿,是你吗?”宁尘再次问,此刻的他心中多么期待对方点点头,答一声是,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依旧忙碌着,依旧不答话。
直到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的颊边滑落,宁尘知道了答案,一切的幻梦破灭,宁尘不知觉间觉得鼻头发酸,觉得喉头已不受控制。
宁尘此刻不想说话,他不想去思考杀手是谁,不想去探究自己如今的情况如何,不想去想接下来该干什么,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片寂静,是秋风落叶,是寒冬凄凌。
宁尘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身旁还是那张脸,手却被鹊儿紧紧握着。见宁尘醒来,哭泣声起,是凄厉厉的啼哭。
“三郎,是我的错,我该拦着你的”鹊儿言。
宁尘未言,只握紧了她的手。
“三郎,对不起”身后的乐果儿言。
“对不起”宁尘言。
两人的热泪再次决堤,“几日了?”宁尘问。
“三日了”果儿言。
宁尘突然想起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当日本该与乐芙儿同去的,自己和她倒在一起,自己闭眼前见到了黑衣杀手靠了过来。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宁尘突然觉得有希望了,“芙儿呢?”宁尘颤抖的问。
“姐姐她,……”果儿再次崩溃,宁尘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宁尘在一次次希望与绝望中摇摆,内心似两条纠缠的绳索,难以解开,又拒绝解开。
“我们到的时候,姐姐她已经,……”
“三郎,…”鹊儿轻呼。
“她在哪?我要见她”宁尘开始往起爬,惊得两人慌忙按住。
“三郎,不要…求你了,三郎……”鹊儿急得哭了起来。
“姐姐已经殓起来了,三郎不要这样……”果儿言。
宁尘觉得胸口闷,他又有了那种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宁尘又闭上了眼,他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身旁正坐着一人在为他拭去眼角的泪,他又做了那个梦,在朦胧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地方,又见了那个人。
“一切都会过去的”身旁的人轻声言。
“雨昔”,宁尘喉头颤动说出这两字后仿佛有一股力量,一股打破一切囚笼的力量,那是囚锢住自己内心的囚笼。
宁尘放声哭泣,他肆无忌惮的哭了出来,此刻他是软弱的,是需要疼惜的,他在宣泄,在将自我禁锢的伤悲都宣泄出来。
雨昔握着他,为他拭泪,为他轻抚,同他伤悲,一切宣泄过后,收归平静。宁尘又一次在迷糊之间睡了过去,这次睡得很沉,睡得很香,没有梦,没有伤悲。
再次醒来,确见一双眼睛,是敛目含情的眼,是怜惜悲怆的眼,“你打算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吗?”
“是我……”
“是命,我想她在天上也不希望你如此”
宁尘沉默了,坐在榻旁的云飞嫣伸出手,抚过宁尘的颊,“为活着的人而活,我想她也希望你如此”
良久,宁尘开口“有线索吗?”
“我们赶到时已无活口,是有人在我们去之前灭口了,却未杀你”
“应该不是一伙的,我晕死之前还有一队黑衣剑客赶到,我如今没死,该是他们所为”宁尘缓缓道。
“还是那些人,共五十二人,皆有纹身,查到皆自长安附近来的”云飞嫣道。
“长安?可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没有,只一点奇怪,乐芙儿……”
“我也不清楚,她该不只是乐妓,但我知道,她是不会害我的”宁尘知道云飞嫣在怀疑芙儿的身份便言。
“我问过乐果儿了,她说她们本是长安官宦之后,后来家道没落才是如今这般模样,早年跟随师傅在江湖行走,所以才有一身武艺”云飞嫣缓缓道来。
“她有苦衷……”宁尘轻声言,他又想起芙儿最后的话,想起她说是自己的妻,她说让自己不要悲伤,可是越是想起,越是记得,就越是忍不住的伤悲。
“那最后那一伙人又是什么身份呢,他们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下手之人的身份吗?”云飞嫣问。
宁尘点点头,他此刻考虑这件事的兴致并不高。临离开时,云飞嫣自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支银簪,她递给宁尘“她留给你的信我看了,她确实是不会害你的,信毁了,这个该是她留给你的”
宁尘接了过来,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再两日,宁尘恢复了些,虽然不能行走,但已可以被人搀扶的坐起。果儿过来,她一身素衫,看起来很憔悴。
“三郎,明日我想扶姐姐的灵柩回长安”
“她说过,她喜欢长安”宁尘轻声言。
“我去过那间草庐了,我想姐姐这段日子很开心,很满足了”乐果儿言。
宁尘未言。
“明日我带姐姐离开,望三郎能够放下,我希望如此,我想姐姐也希望如此”乐果儿又言。
第二日一早,宁尘早早醒了,他摸索着穿戴着,外间的鹊儿也醒了,她想阻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帮宁尘穿戴梳洗。
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宁尘出了梅园,已有一辆马车相候,是云飞嫣,“我想你定会去”
“谢谢”,宁尘感激的道。
车马行的很慢,到了栖凤峡的山岗处宁尘轻言停下,掀开车帘,一队裹素的扶灵队伍自栖凤峡往南行去,幢幡摇曳。宁尘呆呆的望着那个方向,望着那个鲜红的棺椁,他不发一言。
乐果儿显然也见到了山岗上的马车,她命队伍停了下来,停了一刻,这一刻宁尘还是呆坐,乐果儿也未言语,只是抱着灵牌呆呆站着。再启程,渐渐远去,宁尘眼看着,呆呆眼看着。
云飞嫣一直坐在宁尘身旁,未言语,却握紧了宁尘的手。她有些佩服那个女人,那个为了爱,为了眼前这个男人甘愿放弃生命的女人。她在祈祷,她希望那个女人能在另一个世界保佑宁尘,保佑他不再受此苦难,保佑他此生无灾无痛。
宁尘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希望再瞧瞧她,即使她已是一缕香魂。他心中似有一团气,那气在游荡着,在膨胀着,在肆无忌惮的笼罩一切喜与悲,抹去一切欢乐与愁苦。想要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宁尘此刻后悔了吗?后悔了,他后悔自己的贪婪,自己对乐氏姐妹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使得她因为自己葬送了性命。但他不后悔,不后悔和乐芙儿情动的那一刻,那是四目相对时的怦然心动,是恨不得融为一体的自私占有。那是爱吗?宁尘不清楚。
宁尘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它是如此的近,如此的令人恐惧不安。
他在那个世界是医生,死亡对他来说并不罕见。但自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渐渐地,他迷失在这些美好里,渐渐地,他忘却了死亡,如今美好的消逝了,死亡再一次的出现在生命里,他有些怕,有些失了方向。
不,不能如此,他的内心在召唤自己,他在对自己诉说,芙儿不该枉死,那些罪魁祸首该为她陪葬,宁尘的内心在呐喊着。
之后的一个月宁尘一直在养伤,他整日除了看书就是练武,他的话少了,他总是一个人思考。
他命人将栖凤峡上的草庐拆了,他想人已去,栖凤峡不再有可赏的落日了。
这一月来宁尘都在思考到底是何人会三番两次的刺杀,而且这么大的手笔,五十二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都来自长安,可自己并没有去过长安,也并没有和人结过如此深仇,宁尘越想越是一团乱,索性就不去想了。
既然这般置于死地,定不会就此罢手,想来他们定会卷土重来的。
一个月的休整,宁尘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乐芙儿永远离去了的事实,她在宁尘心中是妻,是美好的。
伤悲淡了,却总会想起,想起她的一颦一蹙,想起她总是让人觉得缥缈。
宁尘出事,闹得太原府人尽皆知,老太公自然是知道的。宁尘一能活动便往九龙观探问报安。
老太公盘膝坐在一蒲团上,面前是三清像,他没有回头,背对宁尘言“可查出是何人?”
“还未查出,是长安来的”宁尘答。
“长安…”老太公顿了顿。
“赶在入冬前,你们都回洛阳吧”老太公缓缓的言。
宁尘愣住了,回洛阳,是啊!回洛阳。自己在太原这三年竟忘了当初是被罚所以来的太原,如今三年之期快到了,也是该回洛阳的时候了。可是回洛阳,洛阳有什么?有潼儿,有月儿,怜儿,有豆卢安然,有武若梦,有兄长。
而太原有什么?有梅园,有梅庄,有凤巫,有自己的心血,有这个家。
回吧,不走出太原就走不出这个壳,走不出这层保护盾,就感受不到风雨,就找不出杀害芙儿的人。
宁尘点点头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