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算不得离奇,但也是玄乎其玄,说来各方看客只当是一趣谈。
丑丑是一条狗,一条长耳朵的狗,宁尘在前世未养狗,也不知那狗是什么品种,但第一眼看去,很丑,看久了又觉得它可爱。这条狗是王泗送给安安的,据说是王氏的西域商队自安西买回来的。
这一日毕姑带着安安在庄口玩耍,毕姑是安安的奶娘,是个极为稳重的姑子。同她们在村口玩耍的还有阿诺和婢子无忧,还有就是丑丑。
正玩耍间,突然自远处大道上奔来一人,一个满身破败,散发浓眉的异族人,无忧和毕姑以为来人是强人,便立刻护住安安和阿诺大叫起来。可那人并未扑向她们,而是扑向了丑丑。
原来他是丑丑原先的主人,在安西时衣食无着便忍痛卖了丑丑,而买走它的人,正是王氏的商队。卖了丑丑后他每日都做噩梦,在梦里丑丑指引他前进,他便一路走来,神奇的是,根据指引他真的寻来了梅庄。这些都是他自己所言,无人无法旁证,信与不信皆在听者自己,但安西商路上商队众多,他能寻来太原,还能寻到梅庄如不是他所说的一般,又如何呢。
丑丑如今可是两个小家伙最好的伙伴了,就凭这家伙的几句话又怎能还与他。宁尘让人安排他在梅庄住下,问过他原是倭马亚王朝,也就是大食人,他叫阿古明。他的汉话说的很流利,想来是常年在商道上行走的缘故吧。
在梅庄住了半个多月,他似乎没有想走的意思,还不待宁尘开口,他却自己开口要在梅庄住下,要为宁尘做事,好为丑丑“赎身”
宁尘见他如此固执也就随他去了,便让阿大安排他去凤巫帮忙。一日,他来竹庐恰见宁尘在做香水的实验,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宁尘搜罗来的上好的琉璃,阿古明一瞧这些也来了兴趣,他不一会儿取来了一大包东西,打开给宁尘瞧,那里面是琉璃制品,但要比宁尘使用的品质更高,更加精纯,似有玻璃的感觉了。
“这是你做的?”
阿古明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也不是”
“怎么说?”
“是我和我弟弟一起做的,他很不幸死了”
“有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拿这些换钱呢,而是卖掉了丑丑”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是我和弟弟的心血,我们要带着他们来大唐,来长安,我们要用这些东西建立一个商队,一个我阿古明引领的商队”阿古明言。
“安西连年战火,现在商队也很难行吧”
“对啊,要不是该死的战争,我也不会和其他人走散,弟弟也不会死,也不至于落得这般”
“你为我制作这个,我可以助你完成你的梦想,你弟弟的遗愿”宁尘道。
“你能助我完成我的梦想?”
“当然”
……
阿古明的加入使得宁尘的试验有了突破,令宁尘未曾料到的是阿古明不但动手能力超强,而且创新思维和试验能力也都很厉害,当宁尘发觉自己似乎捡到一个宝时,试验便成功了,这是夏季,花繁锦簇的时候。
自腊八那日和云飞嫣的事被雨昔撞到后,宁尘和云飞嫣独处的机会便很少了,可以说是难得。那日显然是云飞嫣故意让雨昔看到的,凭她的机警和感知力,雨昔来时她定能提前察觉,最后连宁尘都察觉了,她还故意遮掩。宁尘不明白云飞嫣为什么这么做,但他却对她恨不起来,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有这般魔力,总是让人恨不起来。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也是武宁安周岁的日子。全家人自是要聚一聚的,二耶已自北方回来,这日也到了梅园。家宴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始生周岁,父母以百玩之具罗於席,观其所取”
武宁安不负云飞嫣的希望,首先抓起的是一把短刃,二耶谈笑道“将来可随你从祖去守边关哟”,引来一阵哄笑。
垂拱四年的五月是多事的,首先是南方出了问题,因为此前的谋反案,一大批官员受了牵连,也使得影氏在江南的生意受了影响,但最主要的问题是缺少一个管事人坐镇,那些掌柜各自为事,消息传到太原又太过不便,因为没人管理,影氏产业的掌柜伙计们竟还生起一股贪糜奢侈之风。
阑儿主动请缨去江南,起先宁尘是不同意的,虽说她如今当可独当一面,但她毕竟才二八年纪,而今时局动荡,宁尘实在不放心让她去,可如今确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了。
宁尘还在犹豫时,洛阳也传来消息,那边也出了问题,问题和南方大致一样,不一样的是南方还有王氏和独孤氏的力量维持,而洛阳却只能靠明国公府暗中支持。
武后迁都洛阳的考虑是多方面的,其中有一点就是长安的士族力量太大,如关陇集团,“七宗五姓”的山东士族。而新都洛阳,她自然不希望这些力量的存在,所以武后尽力的打压,阻止他们的力量往洛阳渗透。
月儿请缨去洛阳,宁尘还是一样的理由,一样的担心,一样的舍不得,而且洛阳显然还要比江南凶险。
直到五月廿一,又传来了坏消息,影氏一批自台州运往杭州的银子被盗匪抢了去。两人一再坚持,确无其他办法,宁尘才答应。阑儿去杭州由安老和云飞嫣挑选的四个侍卫同去,宁尘又将百灵给了阑儿,让她用心照料。月儿去洛阳,由阿大同去,洛阳有武凌在安全倒不是问题,但洛阳权贵众多,水太深,暗涌波涛才是最致命的,飞嫣还是给月儿选了两个侍卫,还将自己身边的丫头叮当给了她。
两人定于廿四出发,一同出发也可同路一段,这两日知道她们要离开,宁尘也似失了魂儿似的,平日里总在一起,并未觉得,也没怎么陪伴,如今突然说要离去了,心里总也不是滋味。
廿一这日宁尘将阑儿留在了竹庐,两人好久没有这般依偎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了,宁尘听着阑儿在那不停地诉说,他知道她是在强忍着别离的伤悲才如此,宁尘也默契的配合着她,两人都不曾提起离别,一夜长谈,宁尘竟不记得阑儿说过什么,他的心中只有愁绪,只有浓浓的难舍,想来阑儿定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廿二这日是月儿主动来竹庐找宁尘的,而且一来便开口道“昨儿阑儿姐姐在这宿的吧,今儿我也要宿在这儿”
是夜,月儿早早就爬进了幔帐围拢的锦榻上,这时却换宁尘唠叨了,宁尘一直在和她讲心态,讲谋略,讲自保,絮絮叨叨,眼看灯台的红烛已经燃过半,月儿一把跳起来言“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然后扑在宁尘怀中开始摸索起来,被她这般急吼吼的模样逗笑了的宁尘,也有了春情爱意,反过来把月儿压在身下,摸索,拉扯,雪白的两个人翻滚到了一起,然后是高歌酣畅,是情开尽欢。
廿三这日宁尘很忙,他整日都在写写画画,直忙到深夜,直忙到天明。
“三郎,月儿姐姐和阑儿姐姐要动身了”阿妞急急跑来道。
宁尘一听,立马奋笔疾书起来。他这一整日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做了两本小册子,类似于生存指南的东西,里面是宁尘能够想到的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其应对的办法,还有些注意事项。她二人自小长在府邸,没有社会生存的经验,宁尘能够想到帮助和爱护她们的办法也只有这些了。
离别是愁苦的,宁尘不喜欢这种感觉,但这也是必须要面对的,他愤笔写完,就随阿妞往山下赶去。
赶到庄口时雨昔几人已经在往回行,“已经走啦,说是怕见了你就走不了”鹊儿抱着安安道。
宁尘急步走到拴马桩随意解开一匹,跨了两跨,挥鞭疾驰而去。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技能宁尘基本都掌握了,这骑马自然也不例外。大约行十里才见到大道上有四辆马车,几骑相伴往南去,再挥鞭。
“吁……”见到有人追来,车队也停了下来,宁尘上车,月儿和阑儿正在一辆车上,通红的眼眶,未干的泪颊,是刚刚哭过的模样。
“不见我就不伤心了嘛…,看还不是哭得稀里哗啦……”宁尘一句话出口又引来了一阵哭泣,两人趴在宁尘肩头哭够了,宁尘才缓缓自怀中取出两本小册子交给两人。
再分别时,已经停止了哭泣,人就是这样,一切的情绪,到达顶点时,若宣泄而出,就会花烟云散去。而往往大多数人会自然而然的以为忍受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他们总是自信的以为自己能够压制住情绪,能够心平如水,但爆发是最后的必然,而且更加强烈。
道了再见,道了小心,道了珍重,宁尘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久久伫立,心绪似也随着她们奔向了远方,奔向了神都锦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