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折柳园,最近又冷清了下来,听说这园子的主人往端州去了。折柳园前,伫立等待的落魄人听到园中奴婢们的谈话,他转头望了望端州方向,再迈步时,如疾风骤雨。
落魄人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意义,但他坚信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他最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是欢聚,是离别,是腥风血雨。这二十几年来,他只执着于三件事,一为见一个人一面,那是他深爱着的人,她不愿见他,她已嫁为人妇。
第二件事便是守护一对母子,她们或许知道一些陈年往事,这些年落魄人总是会在秋日去探望他们,希望她们能够告诉他,那些他苦苦追寻的答案。但如今她们消失了,在一些怪事发生后消失了,他清楚那些怪事是什么,他也知道在那件事里消亡的生命是什么身份,所以他更坚信那母子会告诉他答案。
除了那对母子,他所剩的唯一线索掌握在一个女人手中,她风华绝代,她如今却落魄成村妇一般。女人告诉他,她知道落魄人想要的答案,知道一切的故事。女人不愿说出答案,女人想要他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直到不再需要保护的那一天。
往年的春日,落魄人都会在那座孤山上,守护那一家人,守护那所存的希望。只有得到答案,落魄人才能找到希望,那是自己的希望,也是见到心爱之人的希望。
……
往雪岭冰湖方向,一行人举着火把呼唤着乌拉,撒合合和娜拉,宁尘不知道乌拉姊妹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决绝才出走的,不清楚这女子为何如此固执。宁尘以为它是固执。
一夜搜寻,身子燥热,脸颊却冻得生疼,即使有长巾围裹起来。宁尘渐渐焦急起来,他很担心乌拉三人出事,他想他会愧疚自责一辈子。雪还在下,原本可见的足迹已经被覆盖住了,失去了踪迹,宁尘命四散搜索,自己和赐名以及乌拉合合一队也搜索着。
越走越远,天也开始亮了。宁尘命赐名一路留下记号,自己和乌拉合合沙哑的呼喊着。雪停时,天已大亮了,宁尘看到了冰湖,那就是传言中生着黑色的鱼,青色的水草的冰湖。眺望远处,宁尘似乎见到了冰湖之上有几个身影,指着那个方向宁尘激动得叫着,却无人应答。乌拉合合也瞧见了,她亦大声呼唤着。
往冰面身影处奔去,乌拉合合亦迈步追上。滑倒,爬起,乌拉合合搀起宁尘,宁尘拉起乌拉合合,前面探路的赐名也在摸爬滚打中前进着。当渐渐接近,宁尘看清了确实是两人的身影,是身着布裙的两个人。呼喊两声,回过头来的两人也瞧见了宁尘三人,脸上满是惊异。
当宁尘行至近前,少女站起身来,她欲开口唤“坤玛……”,宁尘已率先开口斥责言“你们干什么?瞎跑什么?”
少女还要开口,宁尘却没有给她机会“害得大家找了你们一夜,这冰天雪地的,穿这么少……”
说到这,宁尘发觉不对,又转而问“怎么就你们两个,你姐姐乌拉呢?”
这时再仔细瞧,湖面之上一个大约直径两尺的冰洞,一根木棍伸入水下,乌拉撒合合牢牢握着木棍。再瞧冰洞四周,有两个藤蔓编织的筐子,一个里面放着几条肥硕的黑鱼,一个里面放着乌黑色的东西,似是水藻。
宁尘探头望向冰洞,再次打断娜拉的话,有些颤抖问言“乌拉在下面?”
少女娜拉点点头,宁尘对着冰洞呼唤着,又转头对娜拉言“快叫她上来啊,不怕冻坏了吗?”
少女对乌拉撒合合说了一句,撒合合将木棍摇摆起来。发觉有些不对劲的撒合合将木棍拉起来时,只有断掉的藤蔓,宁尘也发觉了不对,焦急问“怎么了?”
“原本拴着红巾,这样更方便找到洞口的位置”少女也有些焦急了,她言说着。
宁尘听言取下围裹面颊的长巾递给撒合合,而后蹲下来,扒开冰面上的雪,搜寻着,锤击着冰面,赐名几人也都蹲下来搜寻着,锤击着,撒合合已经绑了宁尘的长巾伸入冰洞里。当少女一声呼唤,几人都凑近去,冰面之下,朦胧是一个身影,是找不到冰洞的乌拉。
宁尘几人敲击指引,撒合合和合合合力摇晃着木棍,他们已卷起藤蔓,绑紧长巾,在冰面之下摇晃着。
当乌拉停止了游动,她吐出的气泡似在击打冰面,宁尘焦急的呼唤着。
“砸冰……”,宁尘叫到,开始奋力往冰面砸去,并无丝毫作用。赐名取出障刀来,他蹲下来开始凿。
乌拉距离洞口只有两丈远,宁尘一边同赐名凿冰,一边奋力的敲打着,却只眼看着乌拉往水底沉去。往洞口爬,那清幽幽的水阻挡了宁尘的脚步,扑通一声,一人入水,是褪去衣袍的乌拉合合。再次一声响起,是乌拉撒合合。
不多时两人再次出现在冰洞时,架着的是已经不再挣扎的乌拉。将三人拖上来,宁尘扑到乌拉身旁开始按压她的胸腔,去为她度气,再按压,再度气……
当宁尘高声叫到“快,找个地方生点火……”
少女焦急言“走,去熊洞……”
脱下棉衣的宁尘裹起乌拉,抱着她往少女所指的方向去,几人跟上,赐名拖着筐子。
熊洞里的火还没有熄灭,宁尘将乌拉干的衣裙铺在地上,再把她放上去,为她裹起自己的衣袍。然后去烤热自己的手,捂住乌拉的脖颈,腋下和大腿里。几人陆续进来,乌拉合合和撒合合已经裹起了衣袍,她们询问着宁尘,宁尘听不懂,但还是答到“已经有了生机了,主要是失温了……快,去把火弄大一些……”
少女说着什么,几人焦急往外行去。此刻在宁尘怀中的乌拉身体颤栗着,宁尘牢牢抱紧了她,将她凑近火旁。
最先回来的是赐名,带来了柴火,而后是逃进来的娜拉三人,娜拉言“白熊又醒了……”
“你们昨晚就是呆在这的?”宁尘严肃问。
“嗯,白熊一直守在洞口,没法出去……”少女娜拉答。
“就知道瞎跑,天寒地冻的还下水,不要命啦!”宁尘气愤言。
见宁尘这般严肃,几人都低下了头,少女弱弱言“喏合说坤玛这两日味口不好,又听你说獾肉太腻了,便想来插几条黑鱼,采这乌头藻煮汤给你……”
瞧着乌拉手里紧紧拽着的布袋,宁尘再难开口,万般斥责哽在喉间,良久,再开口时言“真是怕了你们姊妹了,算我上辈子欠你们的……”
火势大了起来,合合几人也都烤干了衣物,穿戴好了,宁尘发觉怀中乌拉也已不再颤栗,依旧一点点温暖她。瞧见娜拉几人都关注着,宁尘一摆手“你们来吧,慢慢捂热她……”
宁尘和赐名出去,确实发现一头肥硕的白熊在洞口外逡巡着,或许是因为火光,或许这废弃的熊洞曾是另一头比它还威猛高大的熊的领地,这白熊只是在洞口逡巡,却不进去,“我引开它,你去寻一些湿木青苔来,生一些烟来,通知他们来救我们”
宁尘言毕,赐名伸出了一只手阻止宁尘,而后他迈步冲了出去,灵活的他带着白熊兜了个圈子,最后消失在不远处的林中。
宁尘再回到山洞里的时候,乌拉醒来了,瞧着她涣散的眼神,宁尘什么抱怨斥责都说不出口了。乌拉微弱地说了一句什么,宁尘瞧向少女娜拉,少女偏过头去,似是在生气,宁尘开口问,她方气闷瞧过来言“宜合问你爱情是什么?”
望着熊熊烈火,良久,宁尘答“是总想把最好的给你……”
是啊,爱情是什么?或许在如娜拉一般年纪的时候,乌拉也曾爱慕过一个男子,那是青涩的,是懵懂的。可是她还是不得不去面对责任,面对生存,面对部族的繁衍。她不得不屈辱的答应嫁给那些霸道野蛮的如氏子,不得不委身于宁尘这个不速之客。这一切何谈爱情,不过是为了部族,为了谋得生机。
宁尘烤了黑鱼几人分着吃了。赐名在冰面上点起了烟,汤阅等一众人聚集过来,白熊死在他们的箭下。军士剥开白熊的皮,宁尘为乌拉裹上。又指挥汤阅制作了简易的担架,最后抬着虚弱的乌拉往寨中去。
第二日午后乌拉才恢复过来,宁尘也是这一日主动到了她们姊妹所居的小楼,挂着五彩翎羽的木楼。乌拉是单独的一间房,其他姐妹住在一起,屋内饰品都很淳朴,高高的木床,整齐叠放着宁尘的袍服和长巾。
在窗台高桌处随意坐下,宁尘示意乌拉也坐过来,而后开口言“我说过,我会善待你的族人,即使你不追随于我,我也会这么做”
少女娜拉翻译完毕,宁尘又道“我答应你,今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少女译毕,乌拉和娜拉都喜出望外,这时宁尘又道“那今后你便是我的人了,就要听我的话。你的姊妹们有的已到了婚嫁年纪,我会助她们得觅佳婿,没到婚嫁年纪的,暂时就跟着你,等她们长大了再嫁出去便是……”
少女娜拉瞪大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宁尘,气鼓鼓,宁尘催促她言“快译…”
听完后,乌拉似有话说,宁尘打断她言“汉人没有随嫁的习俗,若你姊妹不忍分开,我就带你们往都中,这样大家都嫁到一地,总会见面的……”
乌拉还有话说,但宁尘没有让她开口,而是坚决言“到底是不是都听我的?”
宁尘再开口是让乌拉同她的姊妹们一起去安抚三族之人,说服那些不愿离开的人。宁尘告诉乌拉,他可以对天起誓,不会奴役她们,希望她们能够相信自己,随自己走出深山,在外面富饶之地安居。
宁尘吩咐了第三件事,是让乌拉带领姊妹们学习汉话,突厥话也行。他说,这次出山后他说不定就要回都城了,等她们安定好族人,学习好汉话,便来接她们也去都城。
宁尘走出小楼的时候是轻松的,小楼里的人或喜或悲宁尘不想去瞧,也害怕去瞧。宁尘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