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尘不曾预料到,来到云阳的第一日是在县衙大牢里度过的,若细纠原由,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更因为身旁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因为外面两个哈哈赔罪的蠢货。
当捕役们围拢住后,唤过店家问了两句便朝宁尘二人来,宁尘此次来云阳是有目标的,身份自不能泄露,更不想和这捕役打交道,正欲乘机奔逃的宁尘忽被身旁一个人砸了一下,男子并不罢休,还要砸来,但此刻的宁尘已经发现了他,便也不会呆呆被砸,当宁尘洋洋得意接过他扔来的半块木疙瘩时,那人飞快扔出手中另一块木疙瘩,而后再次呛咳起来,竟咳得站不起身来。
当一声啊传来时,宁尘便知坏了,再丢掉木疙瘩时为时已晚。
怒目抱头的一个捕役指着宁尘大叫道“是尔,是尔打我?”
一个巴掌抡上了这捕役的头,是他身旁的高大男子,瞧那般凶恶模样,该是个不良帅了,“跟…跟…跟…跟……他废话什么……”
这不良帅期期艾艾言,而后是被打不良冲了上来,随他而来的是一众围拢的不良人们。不欲生事的宁尘还是被事找上门来了,最终宁尘吃下了一番拳脚后,跳窜到低矮的酒肆屋瓦上。此刻瞧见的是一个男子要去偷那口吃不良帅的坐骑,便是那害得宁尘被凶恶的不良人们胖揍的男子,“快看,马,那家伙要偷马……”
已经跨上黑鬃马的男子朝着宁尘扬扬鞭,脸上是喜悦,是报复得手后的得意洋洋……
黑鬃马冲出,传来扬鞭之声,再听得一声婉转的口哨声,紧接着便是马嘶,是惊惧的大叫,是落马之声。
当宁尘和偷马男子被围拢一起,身前是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怒发冲冠的不良帅,嘣嘣,他手中拿着的是自偷马男子手中夺过来的马鞭,敲在男子和宁尘头上,他怒言“让…让…让…让……你跑”
男子低头不再反抗,他自马上摔了下来,好在有些身手,没有头着地,但也摔得不轻。此前幸灾乐祸的宁尘只顾捧腹大笑,没注意被不良人用长鞭扫倒也滚落于地。所以这对难兄难弟就被擒住了。打在宁尘头上,是有一些疼的,“让…让…让…让…你偷爷的三娘…”,轮番着打着二人。这次来就连一张名刺都没带,更别说敕牒告身,龟符龟袋了,如此就算自报家门也没人能信,所以宁尘就隐忍不言了。
当那被砸的不良人再自酒肆出来,凑近不良帅说了两句,便听得那不良帅骂道“这…这…这…缺货,害…害…害……”
“害我们跑这么远”不良人接口道。
不良帅看了他一眼,再跳下来时怒声道“走…走…走……”
“走收队”
“押…押…押……”
“押回去”
“等…等…等……”
“等赞公发落”那矮瘦的不良人一句句接口着。
“就…就…就…就……就你话多”
宁尘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身边男子亦憋着笑,似是牵动了受伤的身子,他痛苦地笑着。此刻二人站在一起,皆是低头忍笑的模样,且又出了阴暗的酒肆,此刻再看,这男子实在精细了些,眼角两道浅浅的痕迹分明。
两个没了嚣张气焰的人,毫不反抗,而后双手被缚于一根索上拘押往云阳县衙去。当牢门的锁被扣上后,当狱卒消失在走道时,宁尘猛地往牢房一角的陶罐奔去。被拖拽得险些栽倒的人要动手,手却被缚住,要抬脚却被拽着往前。
“你干什么?”,宁尘蹲下,手往陶罐伸去。对大牢轻车熟路的宁尘知道那里摆着的陶罐装着的是清水,是供犯人喝的。他要去寻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接下来的动作。将陶罐中的水往身旁人的脸颊泼去,本就被宁尘拽着凑近了,水迎面而来根本来不及反应,所剩不多的水全都被那人的面颊迎接了。
吐出嘴里的水,还没来得及反应,宁尘的衣袖就拂上了他的脸,而后便见眼前人的面颊褪去了麦色和黑痣。眼前人站直身子,气得直哆嗦。此刻宁尘却仔细端详眼前人,往侧边艰难挪两步,将这侧身也不放过,待宁尘得意言“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个女人,细皮嫩肉,前凸后翘,明明这么白……”
“啊……”这扮着男子的女人一声高叫,拳脚不用了,改用撒泼,用那牙,用那被敲得还有些晕晕的头。
当传来“消停些,找抽吗?”的训斥时,只换来了短暂的安静。
不知何时,高高的洞窗撒进一抹月华。宁尘本不怕比试拳脚,却经不得这样的撒泼野蛮,此刻鼻青脸肿的他靠在牢房的墙上,身旁是闭目养神的女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宁尘,宁尘又问“你竟一点也不着急,你不怕吗?这可是大牢啊”
“明日正午我自会出去”那口气是孤傲,是鄙夷。
“切,自会出去……”宁尘在那小声嘀咕着。
“对了,你这恶……你,那老人家是如何得罪你了,你竟要下这么重的手”宁尘问。
睁开眼,瞧着宁尘,那女子一点点凑过来,再露出凶恶模样时言“因为他话太多……”
聊不下去了,宁尘只得同她一般闭目养神起来。待一个悠悠扬扬的声音传来,是萧声,低婉哀伤,一副大漠孤烟直的场景浮现脑海。此刻宁尘的脑海里突然有一张脸浮现,一个身影,一骑绝尘。
那是出西州的第三日,在茫茫戈壁,是尘飞扬,是黄沙漫漫,是落日与长空。
瘦小的身姿,黑披风鬼面具,一骑自日落处扬尘而来。
身后萧条的斑驳沟壑一处,是原地休整的队伍,是三三两两在分享一口老酒,是拍打着离歌以和着那一骑白马上陈子昂的萧声,那是高亢的,如安西大地日食时的炸响,是凄婉哀凉的,似为这一排排英灵奏响的挽歌,是寂寞孤独的,便是此刻苍茫天地中两个没有话离别的人。
宁尘立于马上,当眼前人取下面具,脸上是胆怯,是犹豫,是莫名的悲伤。泪又蕴满眼眶,但这次没有嚎啕大哭,“你一个人?”
宁尘问,唐丝丝畏畏缩缩指了指远山尽头,隐约有四骑独立,“来杀我?”
宁尘再问,女子听言,小脑袋摇得像铃铛,“来送我?”
宁尘继续问,依旧未答,点了点小脑袋,又立刻摇了摇小脑袋,随着掉落的还有泪珠。
“驾…”宁尘信马上前几步,俯下身去瞧,再开怀时言“哈哈,你太可爱了……”
揪了揪那小脸,宁尘再开口时言“以后没人欺负你了,要高高兴兴的啊,把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吧,这世上像我这样的坏人毕竟是少数,你将来会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
摸摸头,宁尘言毕,准备转身离去,刚行两步,就听得“唉…尘哥哥……”
回过头来,又听得“不是失望,是…是这里堵着什么东西,这里满了风沙……”
瞧着唐丝丝指指心门,指指头,宁尘一头雾水,还要问时,飞扬着的是披风,起落的是马蹄滴答,在落日的余晖中,一骑绝尘。
……
猛地摇了摇脑袋,宁尘自回忆挣脱出来,心中暗道“想些什么呢,那好哭的小妮子谁知道她一天想些什么”,忽得宁尘挺直了身子,“她说的是……”
忽得醒起那日西州时再遇的场景,跑这么远竟只为了和自己解释这个,宁尘的心中萦绕着一股暖意。被宁尘一拽惊醒的人儿,射过来的冰寒立刻将宁尘的暖意消散了去,“哼……”宁尘豪横着。
当日上三竿,放监饭的时候,整个监牢的吵嚷声起,看来所监的犯人众多啊。女子没有要吃的意思,她却躲不过宁尘当着她的面吃着,那只是清淡如水的粥,瞧她不吃,宁尘便拿起她的那一碗吃了起来。宁尘知道大概一日就这一顿了,他也清楚赐名知道自己被抓后会往长安或者往华原寻王诗云等人,如此一来一去又要多日了。
“好吃吗?”当宁尘喝了一半时,女子问,脸上是邪魅。
缓缓停下手来的宁尘惊慌地将碗丢了去,当瞧见嘲笑的神色后,宁尘便也长舒了一口气,“无聊……”
“你应该感到荣幸,能和我这样帅气又迷人的人锁在一起……”宁尘站起来边行边言。
“呵…那你更该感到荣幸,能和我这样聪慧无二,举世无双的人呆在一起这么久……”停下身来的宁尘回过身,“行,你可以,有我的觉悟……”
“呵…”一个鄙夷的眼神,而后是突然踏过来的脚,“咦…踩不到……”
当宁尘到一角一个木盂旁开始捞衣衫时,女子惊叫道“你干嘛?”
“小解啊……”宁尘理所当然道。
“不可以…”宁尘正抬高音量要争辩时,她又焦急道“再等等,马上好,时辰马上到……”
话音刚落,外间有声音传来,而后一个青衣男子出现在牢门前,躬身礼,而后言“两位贵郎,是下官治下不力惊扰二位了”
对视一眼的宁尘和女子都未言,而是站起昂首挺立,“两个蠢货,还不开门……”
咚咚被敲着头,是那两个憨货不良人,“小…小…小…小……”
“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两位郎君……”瘦子依旧接口,但被壮子一个怒目住了口,“还…还…还…还…还……”
“还请两位宽恕,此生当牛做马……”瘦子依旧接口。
“哎呀…蠢货…走开……”身后的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咚咚打得两人闪开了去,他再次礼而后言“下官词牧,忝掌本县县尉……”
宁尘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女子也随着宁尘抬手。啪啪啪……又打了起来,“还不打开……”
当那壮子不良帅将宁尘和女子手腕上的铁锁打开后,宁尘笑着朝壮子去,“我怎么也瞧着你俩不和,竟知道瞎闹,不如也把你俩锁在一起增进增进感情吧!”
这便是那憨货起先要把宁尘和女子锁在一起的本意,他说酒肆的乱象皆因宁尘和女子闹矛盾打起来所致,所以把二人锁在一起好好相处相处,这样放出去就不闹腾了。
就因如此,宁尘便动手要将壮子和瘦子锁在一起,这女子竟和宁尘臭味相投,也过来帮起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