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孟子吟九人的故事,用一句话便能解释清楚:向导病倒,路痴带路。
因过真珠河涉了水,向导白兰狄竟有些发热,而后在行近哑谷口时病倒了。所以接下来便是由孟子吟对着舆图带路了,然后就绕进了这索马卡群山里了。虽然懂些医术的他治好了白兰狄,但已经走进深处的他们即使有白兰狄在也走不出去了。
至于他们的模样,缺水缺粮,又因这山中蚊蝇蛇鼠,豺狼虎豹的,只有这副模样才能让他们能够在这里迷失这么久还能无恙。
欢聚,而后将口粮和清水分享给他们,重获新生的几人,感激涕零。
当相聚的欢愉稍稍淡了一些,宇文伽走过来问“这几个人怎么办?”
宁尘回头,是刚刚出现的那一队吐蕃人,正欲开口说按老规矩时,其中一人引起了宁尘的注意。宁尘所说的老规矩是投降就收缴兵器,反抗就杀死。这是战斗到最后已经麻木时宁尘立下的规矩,也是他省起雨昔的悲悯苍生所立的规矩。而引起宁尘注意的是那人的面容,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你来看,这人好像在哪见过……”宁尘左瞅瞅,右瞅瞅,而后大叫正在和兄弟们团聚的汤阅言。
对于孟子吟几人的回归,最高兴当属汤阅了,七个天授军士都是他的属下,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兄弟。听宁尘召唤,走近跟前的汤阅也开始打量着这个吐蕃人。一如宁尘一般打量着,最后他竟跑去拾起一缕孟子吟正割下的胡须。将胡须凑到这个面庞宽广的吐蕃人颌下,宁尘和汤阅同时叫出了声“达古日耸……”
“不,你是?”宁尘斥声问,那人闭口不言,身旁会吐蕃话的宇文伽用吐蕃话问了一遍,那人依旧不言。
这时在一旁吃着东西的应農移动过来,他蹲下去,去拾起吐蕃人身前散落地上的兵器,他挑出了一把刀,刀鞘上沾满了污泥已经看不清它原本的样子了。将所剩不多的水淋上去,当污渍之下出现了一刻散着蓝光的东西时,宁尘也惊了,凑近去看,是夺目而美丽的蓝光。
拔出刀,那森森寒光告诉宁尘这是好刀,是一般人不配有的好刀,“你是赞辗恭顿?”
宁尘一语出,天授诸军皆拔刀警备,所剩六个吐蕃人亦有反抗的准备,“是,我是赞辗恭顿,你就是黑旗统帅?”
赞辗恭顿的汉话说的很好,宁尘很意外,“是,在下云中王武阳武宁尘,是他们的统帅”,宁尘自豪言。
“要杀要剐动手吧!天公助君不助吾!天神之意难违,吾败之不甘!”赞辗恭顿哀嚎言。
宁尘也不会想到能抓住赞辗恭顿,所以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痴痴良久,宁尘对身旁宇文伽言“带上吧!”
回军冻城,所途的冷泉边缘亦有零散的溃逃吐蕃兵。出了索马卡的第二日,宁尘突然唤来孟子吟问“如果把恭顿放了,会不会比把他杀了更好呢?”
良久,孟子吟反问宁尘“三郎是想到了凉州驿的郭震所言?”
宁尘点点头,孟子吟亦点点头,“要放便要早些放,若王孝杰大总管知道了,便放不了了”
其实宁尘只是有这个想法,并没有下定决心,但听孟子吟一言,便不得不下决心了。最终,一狠心,宁尘命宇文伽解开了赞辗恭顿身上绑缚的绳索,赠给他了一匹马,那宝刀宁尘却留了下来。
赞辗恭顿临行时问“为什么放了我”
“你的哥哥达古日耸死在我的剑下,我想再给你一个向我寻仇的机会”宁尘傲慢言。
回到冻城时,冷泉的战斗已到尾声了,真珠河一侧的战斗却还在如火如荼中。还未进帅帐,便听得王孝杰大发雷霆的声音,宁尘不明发生了什么便问候在帐前的契苾耸“这是怎么了?”
契苾耸礼,而后告“是唐大都督,他没有带军往东山口围堵十姓可汗,如今一部分俀子部的人逃了”
宁尘听言,沉思而后面露喜色。待宁尘进帐,契苾耸也跟着进去了,帅帐里,王孝杰身前站着一个身着戎装的长者,不怒而面露威严,不喜而谦和温文。几人互相礼,而后宁尘率先开口道“听说都督没去东山口?怎么会和阳这般心有灵犀”
几人惊愕瞧过来,宁尘又言“阳此前还在想,为何这突骑施突然间这么听话了,竟动用所有家当来围剿阿史那俀子部,还不惜开罪斛瑟罗,去动用自己在五驽失毕部积攒多年的号召力。后来阳突然想通了,若俀子部没了,瑶池,双河,咽麦粥,乃至碎叶,都将落入突骑施的手中。如此突骑施与五驽失毕其他几部将雄据整个北庭,将来必成隐患。若此次只是打压了俀子部,削弱了他们的实力,让他们脱离吐蕃重新归附我大周统治,那他们或可挟制突骑施,使其难以坐大”
宁尘一番言论,王孝杰再无言语,沉思良久的他刚要开口,宁尘已接着道“还是都督心思缜密,早就料到了这一层,阳还在悔叹着呢,便听闻都督的深谋远虑,阳自愧不如”
下拜的宁尘被唐休璟搀起,王孝杰再无话说。一旁的契苾耸对帐中这一幕暗在心中惊叹,可王孝杰呢,总觉心里压着火却发不出。当宁尘呈上赞辗恭顿的宝刀又言把他放了时,王孝杰的怒火终于可以发出来了。一向桀骜的王孝杰,已到爆发的的零点,即便宁尘是郡王身份,他亦不在乎,最终他怒斥着要参宁尘一本,又有契苾耸和唐休璟将二人拉开才作罢。
往唐休璟的营帐,宁尘先礼而后言“伯父,都督看阳这样称您可以吗?”
“自当,你是大郎义弟,便也是唐某人的义子,但只恐皇庶难交,贵鄙有疏”唐休璟言。
宁尘再礼“伯父哪里的话,阳自见过二兄,丝丝妹妹,先择义弟后,便深慕唐氏门风,对于伯父亦是敬仰更甚”
帐前守卫掀帘,二人入帐,二人再谈此间战事,当提及赞辗恭顿时,宁尘将自己的想法讲明。唐先慎并未犹豫,起身道“三郎放心,唐某人自会上表陈情,支持三郎的”
回到后营修整,而后去冻城接王诗云几人。当宁尘来到冻城他几人落脚的地方时,见到了唐先择,他对于王诗云的喜爱,众人都看得明白,宁尘亦是。并未干涉,几人聚在狭小的院落里相谈良久方散去。
回到行营,王诗云便迫不及待让赐名一同帮忙为宁尘解下甲胄,果然伤口在渗血,再次上药包扎后,宁尘早早便入帐休息了。
直到第三日,冷泉的战斗才算结束了。据唐先择带来的消息,战斗最惨烈的地方,数十顷的冷泉成了温热的血红色。战报通报各营时,宁尘看着那简上数字久久失神。
天授军亡十三人,伤七人;征西精骑亡三百七十三人,伤百人;安西铁军亡八十二人,伤百人;余部共计亡四千余。而赞辗恭顿的大军呢,光安西铁军已经处理的尸骸已达万计,那些更远处的尸骸都没来得及归拢便被兽群拖了去了,还有的早已支离破碎难以统计,逃亡索马卡,身死于哑口乱石下的又有多少呢?
最后捷报上写的是我军损伤四千余,屠敌三万余。当这封捷报刚刚送出后,真珠河一侧的战斗也结束了,阿史那俀子部损伤万众,余者溃逃。
而后便是休整,是无所事事,是准备接下来的正式会盟。身为天子特使的宁尘开始忙了起来,接见会客,摆出天朝的威仪,拒绝他们送上的财宝女人。而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部族首领们,宁尘给他们准备的一个保留项目是去冷泉转一转,是去真珠河一侧瞧一瞧。
六月初八日,阿史那俀子被粟特人押解至冻城。他是溃败后途径无主之地碎叶城被城中粟特人擒住送来的,这也换得了王孝杰的摆宴庆贺,趁此时机,宁尘和王孝杰两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些。
六月十八日,远在花剌子模的最后一个部族首领到后,宁尘最后带着他们往唐先择口中的那个血红色的冷泉走了一遭。而后宁尘言说让他们各派使者往洛阳亲见皇帝上表归附,迫于黑旗和这炼狱之地的威压,众首领纷纷同意。
庆贺宴集三日,众首领方散去。对于这些首领们,宁尘的态度也是不一的,对那些起先向着吐蕃的部族,各种威压和告诫自不用说。而对于突骑施部,宁尘并未接见突骑施,而是专门单独见了阿史那忠节,是阿史那忠节刚刚处理完战斗残局,赶到冻城时被宁尘派去的人截下的,而迟迟没有得到宁尘召见的突骑施再派人来问时,宁尘让孟子吟去答说自己已经见过忠节了,就不用见他了。
那日这个小道消息在各方云集的冻城四散时,王诗云言“这般意图明确,又怎么会有效果”
宁尘想了想回“我就是要这样,就是要赤裸裸,或许现在并没有效果,但将来说不定它就会是最主要的那条引线呢?愚蠢的做法或许最有效,聪明人总是想的多不是吗?”
王诗云瞧过来,她微微一笑。最近王诗云的眉宇间多了一些宁尘瞧不出的东西,宁尘没有去探究,宁尘管它叫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