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尘去见乐芙儿是必然的,几个丫头并无他言,在去之前宁尘通过阑儿鹊儿等小丫头已经了解了些关于乐芙儿的事情。
乐芙儿是风华楼的妈妈的养女,乐妓籍。是风华楼的红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绝,是以诸多达官贵胄千金求一见。她十四岁开始见客,但她有一个规矩,只见自己想见的人,却不取金银,十六岁时武阳为其梳拢,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们也不知。但就因为此事,武阳得罪了一杆权贵,受了老太公面壁一月之罚。
由此看来,这乐芙儿也已是武阳的人了,哎,这武阳还真风流,宁尘想着。但却觉得这其中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或是觉得武阳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魅力。
待问过老太公安,又去见过雨昔,老太公依旧是免不了几句训教,雨昔呢,依旧如那春风,温柔亲切却好似很远又似很近,抓不住。
午后,宁尘便带着锁儿往风华楼去了,这次没有坐马车,因为时间还很充分,风华楼所在的温柔坊离国公府所在的询善坊并不远,宁尘选择和锁儿步行前去。一路上噪杂的交谈,一阵阵叫卖的喧嚣,熙熙攘攘的人群,形色匆匆的过客,宁尘有种似梦似幻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现在是武阳,是一个生于唐,长于神都的唐人。
在锁儿一路介绍,一路马屁恭维中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风华楼,风华楼很朴实,只见一座四层的木质结构高楼,门楣三个大字风华楼,没有宁尘想象中的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在门口搔首弄姿,而是门前站了三两短打小厮,其间一个小厮见了宁尘和锁儿,满脸堆笑的言“小公爷请随我来,乐姐姐命小的在此恭候您。”
老太公得了一个明国公,而武阳是长房长太太孙,自然是由武阳继承公爵,这一声小公爷也是当得。随小厮进得楼来,方可见有衣着光鲜的女子,或嬉笑打闹,或弹琴轻唱。随小厮过了中堂,出了后壁,穿过廊台,到了一三层阁楼处,阁楼一二层灯光摇曳,三楼一个绯色花灯悬于探窗前。
小厮带着锁儿去廊台旁的小屋静候休息,言请小公爷自行上去。宁尘漫步上楼,边上边打量着眼前所见,这里应该是姑娘们的闺楼,一共三层,装修都很华美,陈设也颇具美感,对于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宁尘来说这些都是新奇的,无不美丽。
当行至三楼,一门楣高挂冷香阁,字体娟秀又带着霸气,似女子书又似男子写。宁尘推开半掩的门,径直走了进去,一进去暗香疏影,在薄薄的微光下,宁尘继续向前行,过了花厅,再过一夹壁,便转进侧室,一路行来,香味愈浓愈宜人,灯光也愈亮。
当宁尘拨开珠链,进得内室,依旧没有发现人,现在只有那画屏后没去了,宁尘想,这乐芙儿不会在床榻上等着自己吧,想想武阳和乐芙儿的关系也不无可能。为自己的猥琐想法笑笑,在一个高凳上坐了下来,高几上两只倒扣的青瓷杯,一越窑壶,宁尘伸手摸了摸是热的,便自行斟了一杯,喝了起来。
是酒不是茶。
宁尘自斟自饮,待得一刻,终于听见脚步声,是自宁尘来的方向传来,珠链哗啦声后,一个着齐胸瑞锦郁金襦裙,银霓软烟罗广袖对襟外裳,披发于肩斜插一根白玉簪,赤足含笑的美人款款走来,身姿摇曳,款款柔情。“三郎守时,妾未曾虑及,是以沐浴稍晚了些,让三郎久待了,妾给三郎赔罪了”福身一礼,随势而动带起的流香使得,这香味更加清晰可闻,不是花香,不是脂粉香,是香草,是女儿香。
宁尘也是一礼,和颜道“不必多礼,等得片刻,却饮得美酒,何乐而不为呢”,乐芙儿抬起头,此刻细看,柳眉轻描,皓齿星眸,淡妆素雅却显一种贵气,肤白如雪,左前处半遮半露一簇牡丹描红,更显娇艳,凝眸含笑真可谓是月貌花容,仙姿玉色。
“此酒为我亲手所酿,三郎还是第一个尝过他的人呢!觉得如何?”乐芙儿轻笑道。
“我本不是好酒之人,娘子若问我,恐问不得什么,但只有一点,第一杯我喝的是酒,第二杯喝的是香,第三杯喝的是醉”宁尘笑答道。
“三郎确是个妙人儿,明明最懂却还说不懂”乐芙儿笑得更加灿烂,似要羞煞了身前的牡丹。
“这酒可有名字?”
“我想了两字‘金风玉露’,三郎觉得可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名字好固然好,可我觉得伤怯了点,可伤怯配酒,也是极佳的”宁尘道。
“此言和解?”
“有诗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既然两情相悦,却不得相守,才有了这岂在朝朝暮暮的慰藉,岂不让人觉得伤怯”宁尘随即的言道。
乐芙儿咀嚼着宁尘的话,忽而抬头问“此诗何来,全诗为何?”
宁尘自知多言,看来这才子永远是佳人的热衷选择啊。诗不是自己作的,难免心虚,于是宁尘忙道“无意间听得一方外人哼得此曲,原文为‘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乐芙儿又跟着轻诵一遍,方言道“好一个又岂在朝朝暮暮,三郎觉得伤感,妾却不觉得,妾觉得那是希望,即使不得相守,有了这两情相悦,再多的苦难也是值得的。很多人有太多的无奈和无法突破的枷锁,不是每个两情相悦都能终成眷属的,而这些苦难才是对她们真情的最大考验”。
“娘子好像有故事,这有酒,某愿意喝酒听故事”宁尘笑嘻嘻的言道。
“我哪有故事,我的故事还没开始呢,三郎可愿做我故事里的人?”乐芙儿微笑的白了宁尘一眼,边说边拉起宁尘的手往屏风后面转去。
那星眸流转的一眼,那温文如玉的素手,那呢喃细语的调问,宁尘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不可描述的事情,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转过屏风,不是宁尘所想的一张锦被罗帐的床榻,而是一间静室,一几两蒲团,一炉一壶两白玉杯,而后一绯色罗莎帐子,两侧两个曳地珠链。想来那后面才是床榻了。
宁尘随乐芙儿坐下,几案设在对开的衫门凭栏旁,转头便可及坊间一角,远处暗淡的天空下依稀可见皇城的一角。
佳人扶袖,提壶烧酒,动作流利轻盈,素手翩翩,宁尘道“娘子的故事里不一定有我,可我的故事里已经有了娘子。这梳拢之礼,可是让我得罪了一众权贵”
“怎么,三郎可是悔了”乐芙儿轻笑道。
“悔自何来,能与佳人传出风流事,涨我声名,又能得佳人相邀品酒谈笑,人生之乐事耶!权贵于我而言不过流云,聚散都与我无关,只别挡了我的光,差错了美人!”宁尘坦然道。
“那为何自那日后三郎便不曾来过?”乐芙儿狡黠的问。
“被老太公罚了一个月的面壁,自然得收敛一点,天天在家精研诗文史集,没得空来探望娘子,是在下怠慢了娘子”宁尘讪讪的答道,完全没了刚刚豪言壮语的气魄。
“哦,是嘛!我怎么听说被罚一个月后三郎依旧四处招蜂引蝶,欢实的紧啊!”乐芙儿为宁尘添了一杯热酒,笑问道,笑得更加狡黠。
宁尘吃不消这样的似嗔怨,又似看得穿宁尘小心思的明了,便接口反问道“那娘子怎么就确定我今日一定会来?”
乐芙儿怔住了,似是被宁尘突然的反问问得无法回答,瞬时,乐芙儿恬然一笑,含情脉脉的看着宁尘道“因为妾身知道三郎定念妾身了,妾也思念三郎的紧”
女人的情话似是有魔力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无论她们说的是真是假。宁尘有了种飘飘然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华灯初上,同饮一杯后乐芙儿指着窗外问道“三郎以为这窗外的神都坊曲像什么?”
“像星空又像棋盘”宁尘看着眼前远远近近或明或暗的夜色下的洛阳答道。
“星空?三郎可是感到虚妄飘渺了?”乐芙儿问。
宁尘看了一眼灯光下艳色绝丽的乐芙儿答道“娘子懂我”
“妾又何尝不是呢!这神都再繁华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叶舟,飘荡久了,终会上岸的,相对神都而言,我更喜欢长安一些。”乐芙儿言。
“娘子祖籍在长安?”宁尘问
“对,是长安。小时候我恨透了长安城,那里埋葬了太多我的族人,但来了洛阳之后我渐渐想念长安,想念长安的坚持,长安的抵抗,长安暗夜里的风起云涌”乐芙儿似是喝醉了,红晕爬满脸颊,白里透红的肌肤更显娇嫩。
宁尘看得心潮激荡,他缓慢站了起来,走过去拉住乐芙儿的手,迈步出了衫门,到了栏杆处,关上了门,背依衫门脚触栏杆,一手举杯一手拿壶为乐芙儿斟酒。然后转头看着远处的星空道“长安,长安对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过欲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乐芙儿看着远方,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挪了挪身子,把悬于栏杆外的玉足收了回来,用她那小巧的天足轻踢宁尘的脚,言道“你可是答应过妾的,如今又为何这般消沉了。”说完她顺势倒了下来,把头枕着宁尘的腿上,一腿窝搭在另一腿的膝上,轻摇着那图了豆蔻的脚丫,在红灯与月光之下那脚丫更显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