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出尽风头,引来记恨是不可避免的,而武凌和宁尘一样的脾气,从来不把这“怀璧其罪”当一回事儿。对武凌来说,从将军到大将军,百骑到千骑,都不过是圣恩隆盛的表现。但其间的分量绝大多数人掂量得明白,只一点,这百骑是宫城禁卫,是北衙禁军,是大名鼎鼎的黑甲军,王牌中的王牌,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除了明国公府,其他府邸的贺礼也都是花了心思的。各式珍宝,琳琅满目,期间值得一说的是长公主府,也就是千金公主,现在的安定公主府,驸马是郑敬玄,也是前番流放的郑义郑家。她们送上的贺礼是两只猛虎,这两只猛虎似发生变异,或是杂交,黑白相间的花色,温顺异常,如同大猫,格外稀奇。说是于山间捕获,宁尘想这大概就是当时在玉城附近遇到公主府马队的原因了。
这些宁尘自然是不知的,都是听武凌讲起的,那日宁尘回到龙鳞殿时,人已近乎散尽,武凌知晓宁尘不会独自离去,于是一直在兴安门外等候。至于与红尘女,两人性起不知为何,散去也不知何言。
彼时,相拥浅眠都不愿先打破这安然时刻,直到有婢子于门外轻声言“主子,那边散了”
她率先起身,宁尘再起来时没防备还是受了她一巴掌,“刚刚的,还你……”
这次宁尘受下了,这是她的第三个巴掌,是最轻的一次,最有气无力的一次,也是最像云飞嫣的一次。
宁尘穿好衣袍,她却散发妆花,衣裙也被撕烂了,索性又继续躺下了。
宁尘临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瞧见红裙女似乎也正看着自己,但被发现后的她又藏起了目光。移步,后面有声音传来“你个混蛋,如果你不忘了今天的事,我就会杀了你……”,那言语盛气凌人中显得小家子气,女人味十足。
宁尘停下了脚步,呆立而后一晃,轻蔑一笑言“呵…臭女人,你自己先忘了再说吧……”
寒风中宁尘冷静下来,红裙女的出现太过突然,而那一场欢爱更是始料不及的,有武凌在倒不至于误了大事,但红裙女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是上官婉儿吗?决计不是的,这一点宁尘能够确信。那约见自己的到底是谁,为何红裙女会出现在那里,上官婉儿又去了哪里呢?一连串的疑问让宁尘有些混乱了,只得放弃去想这些。
这个夜注定无法安枕,红裙女的疑问萦绕脑海怎么也甩不掉。
早膳武凌和秀秀过来,交代了进宫的事情,又问了昨晚的事,夜里武凌见宁尘情绪低落,神情恍惚就没有问,晨起便问了。其实宁尘夜里只浅浅睡了两个时辰,神思还不如昨夜清晰,但武凌问起,宁尘就答了。言说了有人相约,长等不至,当要提及红裙女时,宁尘犹豫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其实在座的几人都看出宁尘未言毕,但都默契的未再追问。
午后宁尘和武凌一起进宫,他是去交接的,所以只能送宁尘到则天门,而后万象神宫就很近了。刚行不远,遇到了一人,竟是熟人,是豆卢钦望,他一脸堆笑言“快去吧,太后在等你呢,如果问你的想法,你直接说就好,我想你前番的计较能够成功”
宁尘还想多问,领路小太监催促起来,于是作罢。此刻,殿中龙椅之上端坐一人楞楞出神,殿中静谧异常,良久,御阶上突然有声音响起,问前方阶下几案后的人“刚刚豆卢思齐说北疆之策是武阳的主意?”
“是的,豆卢侍郎刚刚确实说过,言是受武阳武三郎指点才定下的安边策”
“他说胜德也是武阳救下的?然后交给他带来见我的?”
女子继续点头答是,座上之人口中轻哼“武阳,武阳,胜德,胜德…呃…白马驿……”
阶下女子未听清座上人言,轻唤禀告道“大家,这么说来,婉儿想起那日的便签,主人便是武阳,他表字宁尘”
“什么便签?”
“是武都尉在婉儿那读家书时不小心遗落的,后来婉儿查证那便签主人便是武阳。是婉儿疏忽夹在奏表里的,当时大家命婉儿查到后记下来”上官婉儿轻声言。
愣了愣,太后武则天对身旁小太监言道“去,把那便签取来”
恰此时殿外小黄门禀报宁尘到,宁尘第一次见武则天自然要穿得正式一点,澹色的锦质圆领袍,同色幞头,翠玉腰带,轩然霞举。进殿,瞧见座上之人威仪万丈,当是太后武则天无疑了,而其下一人,虽是男装打扮,未施粉黛,却也瞧得出身姿曼妙,仪容秀美。
不敢多瞧,宁尘附身行礼,以姑婆相称,称呼来得奇妙,上座武氏则天先是愣了一下,后也未反驳,她瞧着宁尘半晌言“你上前来……”
宁尘上前两步,她又再叫,宁尘再上前两步,再三,宁尘已站到案前,上官婉儿的面前了。又看着宁尘半晌,宁尘心中万般局促,却不敢乱动。突然,她开口问“豆卢侍郎的安边策是你的主意?”
宁尘听言,脑子飞速运转,就刚刚遇见豆卢老头的情况看,她一切都知道了。于是宁尘果断言“只是提了个思路,具体条陈都是侍郎自己的才思”
“那白马驿你听说过吗?”
这一句问出,宁尘差点瘫在那里。白马驿是宁尘一直想隐瞒的,因为其间牵扯太多,一不小心就会因为牵扯出不该牵扯的,而受迫害。如今竟从最想隐瞒的人口中问出,宁尘有些慌了,他不敢抬头去看,只得低下头。很快心中有了计较,他再抬起头时,轻松言“只是恰逢其会,瞧了一场大火罢了”
宁尘如此回答是因为他知道,既然太后武则天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必已知晓了些东西,与其隐瞒,坦诚才是正道。但坦诚一定对吗?要如何坦诚呢?模棱两可才是最好的回答。宁尘这一答,既表明自己去了,又表明自己去时正是交战时,又只言大火,不言其他,如此也能探探提问之人的意思。
对于宁尘的回答她没有再多言语,这时小太监拿了便签过来,她递给宁尘问“这是你说的?”
宁尘拿起一看,差点趴在地上,这东西不应该在太原嘛,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在她手中。这白纸黑字,想抵赖是不现实的,宁尘咬了咬牙,心中祈祷,赌了一把言“确实是宁尘所言,是酒后之语,并无……”
“说吧,你想做个什么官?”宁尘还想解释几句,却被打断。
“愿为矛为盾,愿成为一把刀,握在太后手中的刀。我想组建一支新军,人数不必多,但要都我自己选。让我训练几个月,然后……”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再次被打断,宁尘有些莫名其妙,高高在上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怒,真让人难以琢磨。
宁尘还不想走的意思,但余光瞥见上官婉儿的示意,于是便行礼退去,临转身时对上上官婉儿,温煦一笑,一个嬉皮的眨眼,以示感谢。
宁尘心想做官的事是无望了,先是有些失落,而后竟有些轻松。依旧是由小太监引着出宫,还未行至则天门,身后就有两个太监引着六名殿中尉赶来,“太后懿旨,命武三郎跪听”
宁尘心里暗骂一句拿我寻开心呢,无奈还是得跪下。太后口谕“近日我甚感疲累,想着去白马寺吃斋礼佛,却因朝事羁绊,三郎就代我去吧”
宁尘彻底蒙圈了,什么意思,要送我去当和尚吗?搞什么鬼,宁尘思绪愈发混乱起来。大太监身旁的小太监将宁尘搀起,而后大监凑上来轻声又言“太后还有密旨”。言毕他自怀中取出一张便签递给宁尘,宁尘打开来瞧,是自己的那张便签,可是多了朱笔批示,四个字“言多必失”
言多必失,这是要我闭嘴吗?那说的是哪一件事呢?白马驿?难道是红裙女?宁尘越想越混乱。
“明公三郎,请吧!这是太后派给您护卫安全的”
什么!什么鬼!都不让人回家说一声的吗?还派人看着,难道是怕我跑了?还是就是为了监视我!宁尘心中似有万匹马奔腾。
……
无助是什么,就是宁尘现在这样。坐在大雄宝殿上,听着身旁众僧诵着: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不?”须菩提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
宁尘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疯的,每日斋饭,早课,晚课,诵经打坐,此刻宁尘脑袋里已一片空白,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四月初,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他是梁国公薛怀义。而今该叫他鄂国公了。二月,突厥犯边,天后命薛怀义为清平道大总管,率军北去,他领兵北行直到紫河都未遇见突厥军队,于是刻石记功而还,便加授了辅国大将军,进右卫大将军,改封鄂国公、柱国。
“怎么样?武家三郎,吃斋念佛的日子不好过吧?”
“住持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若问住持,那洒家说,你做我十七弟子得了”
“那我情愿问鄂国公”
“那洒家就请你吃酒”
一回到白马寺的薛怀义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奉旨吃斋的宁尘。本就烦闷,他如此说更激起了宁尘的抗争欲。两人一拍即合,丢下经文去偏殿喝酒去了。
只一个沙弥伺候,那人是他的十弟子。刚开始二人聊的是酒,是白马寺,是他的丰功伟绩。酒半酣,就听他言“那日她高兴,就那夜你的那些把戏。你知道吗,洒家……洒家打胜仗回来都没见她那么高兴……”
宁尘心中腹诽,你那也叫打胜仗!
就听得他又言“你说说…你说说怎么才能让她高兴,你给洒家出个主意…你说……”
“那你说,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她都高兴不?”
“大事…鸟的大事,在洒家眼里就没有大事……”
宁尘再次一万匹马驰过,就听他又言“倒是苏良嗣那厮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人们总说福祸相依,在宁尘看来,是自己福业太盛了,才会被一句话囚于寺院里。宁尘被囚白马寺已在洛阳传开了,期间果儿夜里探望了一次,武凌来过一次。余者都是扮作香客前来探望的,只远远瞧几眼,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苦果不知缘起何处,但又有谁说得准这是福是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