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凊儿没答话,垂头思索起来,然后又抬起头微微笑道:“我方才想过了,你性子沉稳寡言,若是离了我身边,就恐被人欺了去,兰舟是个伶俐的,把她许人,她自己也能得些实惠,倒不如把她替了你。”
杜薇脸上既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不甘,仍旧平平地道:“是。”
徐凊儿指尖在桌子上划了划,折下瓶里的一枝花来放到鼻端嗅着,冷笑道:“你去把她叫来,我要亲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杜薇躬身退了,转头对着屋外一脸焦急惶然的兰舟道:“主子叫你进去。”
兰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尖声问道:“主子叫我做什么?!是不是你说了甚么?!”
杜薇漫不经心地道:“自然是有好事了,我们是没福气的,讨不了你的赏。”
兰舟听着她把原话奉还,忍不住尖声道:“你!你说,是不是你害我!”虽是问话,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杜薇笑了笑,抬手把手腕从她手里拔了出来,不顾她涂了蔻丹的指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几道痕迹,转身走了。
兰舟在原地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抬步进了正屋。
杜薇在东厢里捻起针线,听着正房里隐约穿出的动静,是兰舟急急地辩解什么,然后是徐凊儿斩钉截铁地呵斥,最后又听到了皮肉相击的闷响,似乎是兰舟又挨了打,她摇了摇头,起身关上了窗。她并不恨兰舟,反正第一世的时候,没有兰舟的挑弄,徐凊儿也照旧起了把她配给太监的心思,如今不过是早些罢了。
兰舟就是再不情愿,也终究是被人送走了,听说还是被几个太监拖着走的,杜薇对此一点同情心也无,倒是徐凊儿很是得意了一番,但很快她就得意不起来了,因为那原是罪官之女的陈芷兰,不知怎么地,一朝得了圣宠,今儿个又晋了位分,从淑女一跃成了美人——跟徐凊儿平级,又从原来住的偏远小院子里挪了出来,挪到了秾华院不远处的猗兰轩里,听说皇上是觉着那院子里也有个‘兰’字,这才赏她住了那里,倒是跟徐凊儿做了邻居。
这后宫里起起落落的,一朝还是最最不堪的下等人,一夕就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这些事儿都和杜薇无关,她管不了,也不想管,横竖天大的麻烦有徐凊儿在前面挡着,她反倒落了个高枕无忧。
她为了防着兰舟算计,这些天加快赶工,‘烟拢水云’的纹样也已经绣好了,她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足,干脆绣了几个配套的绢帕,扇面和绣鞋上的纹样也一并呈给徐凊儿,她事情做得漂亮,徐凊儿自然欢喜,就暂且收了想把杜薇打发出去的心思,留她在身边差遣。
如今已缠缠绵绵的下了几场秋雨,青砖地上一片湿漉,雕花的蝙蝠纹被雨水打湿,却显出十分的灵动来,缸里的锦鲤也欢实的紧,院里的桂树从从容容地开了,有时随风摇落,满院子的香气更要溢了出来,老远走过都能闻得见。
徐凊儿却认识郁郁的不开怀,因着她不得宠,六局一司的人拜高踩低,将她的物件都克扣了不少,而送过去的兰舟,听说没几日就没了,崔白那里自然就断了路子,徐凊儿对下人向来不上心,自然不会也没本事去讨说法儿,只是暗暗叹息,能走的门路又少了一条。
对徐凊儿的愈发暴躁的脾气,最得用的绿环只能劝她多多忍着,气得她又砸了好几个杯盏,但偏偏她最倚重的就是这个丫鬟,只好忍了气。
绿环最近也没闲着,忙三忙四地打听皇上的动向,近来是否常进后宫,进了后宫喜欢去哪里过夜,有什么忌讳喜好,竟真的给她探出了不少。又等到一场秋雨过后,桂花飘香,一壶桂花酒酿好,她就开始劝徐凊儿到陈芷兰宫里走动。
徐凊儿本来甚是不情愿,但不知绿环跟她说了什么,她竟点头同意了,满院子的丫鬟中点了年纪最小的杜薇和容貌最不起眼的绿玉,直奔了一个月不曾踏足的猗兰轩。
陈芷兰见她突然到访,也有些惊讶,不过仍旧主动行了个平礼,笑道:“姐姐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
徐凊儿今日一身飘逸的烟拢水云纹样的长衣褙子,外面罩着绣了银线的淡烟色翟衣,层层叠叠的,远远看去像是一树烂漫的梨花,清雅秀逸,她也含着笑道:“上回妹妹来过我那里一次,猛然想起还不曾还礼,这才上门叨扰一番。”
陈芷兰不知道她的来意,又看了她身上的飘逸繁复的一身儿,不由得有些暗嫉,不善的看了杜薇一眼,才道:“那真是我的福气了,姐姐快请进来。”
杜薇跟着徐凊儿走了进去,这才看见院子当中跪了个人,那人两只手平伸着,拖着一层一尺来高的厚厚经书,跪着的双膝下还垫着凹凸不平的砖块。
陈芷兰看着徐凊儿诧异地看来,微微笑道:“下面人不听话,让姐姐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