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瘴气,骷髅,孢子,四周游荡着可怕的孤魂野鬼,每一张虚幻的面孔好似犯了癫痫症一样,抖动,扭曲,膨胀与坍缩…
这里的一切让他既感到熟悉,又觉着陌生,在既视感中,有一人独自在麻乱诡谲的机械螺旋上翩翩起舞,那是一支圆舞曲…
永远也无法摆脱的暗蚀,漆绿色的凋零,隐秘的魔鬼在招手,诱惑着,期许着,蚕食着,在这座颓败的花园之中…
月余美,垂生死,万籁假寐,影羽一现,忽而梦中泪惊醒。
混乱世界的重影,闪过一幕幕令他匪夷所思的画面,疏离的记忆,来的是如此凶猛,就那犹如可怜的填鸭,透露出几多的危机感!
「猷,yóu:酆,fēng,阴间」
乐进眼中的天地逐渐合并,眼前是一副巨大的穹顶壁画,上有天蓬大元帅万神祖宗,天猷副元帅游行太空,黑煞将军尧火斩凶,真武将军乞水玄酆,其几仙人的丰满场面堪比群魔乱舞!
这诡谲的画风,似暗藏着汹涌波涛,其表现形式几乎与他的梦境相差无几,不排除有起到影响的嫌疑。
叫人心旷神怡的消毒水味,他深吸一口气,阵阵悠然自得,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知道自己还算是安全的活着!
他龇牙咧嘴地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肌肉脱力,也许是因为神经麻醉药物残留的作用,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活动基本也无大碍。
迟来的后怕久久笼罩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握住了自己不停颤抖地手指。
这里唤名为耶和华的卫生防疫站,一幢死气沉沉的平房,虽然这个名字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耶和华本人的同意,估摸着它也不怎么会想要庇佑这里。
但人总是要有虚拟信仰的不是,所以论影响力而言,耶和华自然而然的就能够脱颖而出,如来佛祖怎奈也略逊一筹啊!
至于壁画,兴许是觉得中西结合疗效好吧,不过这事办的…估计哪个神仙也不会高兴,它会说“你供奉我的这些个玩意,真的很难替你办事啊,而且你不老老实实的为我传教,心里却还想着别的异教神,将我置于何地啊——”
病房的四周空荡荡,除了一台名字令人迷惑的无感飓风空调,和一个乐谱架似的傻瓜护士机器在原地不停打转以外,没什么新鲜的。
“好冷!”
乐进低下头,扒开腹部上的绷带,轻轻抚摸着枪伤的边缘,似是想要对里面的花花肠子一探究竟。贯穿伤口的表层,被一块小小的人造组织硅给填充上,这像极了蜘蛛网状的东西,和正常的肌体组织相链接,感官是颇为滑溜的。
「花花肠子原意是指卵巢及输卵管」
组织硅是一种冰糖似的半透明材料,通过简单的手术和人体组织神经相连接,随着伤口的愈合会被逐步融合,并且还会发生一种微妙的强化异变,覆盖组织的硬度获得增长,各种意义上的。
但前提是必须以高占比的血肉作为依托,曾有人设想打造高强度的硅基麒麟臂,但鸡肋的问题就是少量的替换没什么用,多了又用不了,其症状千奇百怪,多数为自行崩裂脱落…
他收回手,对那犬牙交错的手术手法不忍直视!不过其表面的拉丝工艺看起来尚可。
组织硅因为温度,连接性,液体载体等一系列不稳定的问题,还在饱受非议,且其中添加了大量用于稳定组织硅的其它材料,到是也名不符实。
而事实证明,以现在的技术来研制全面硅基体,无异于天方夜谭,出来的产品就是垃圾一枚,脆性特别的高,而且也无法活动操控!
有砖家噱者认为,这非常有可能是硅基生命体诞生的前期雏形…
但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快捷,便宜,无需担心各种各样原因所导致的神经麻痹,小型手术十分好用,甚至是不一般劳苦大众也能操刀…
乐进试想了一下,自己变成水晶人的那一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逐渐替换掉碳基肉体,最终衍化成硅基生命体?无稽之谈——”
此时,远隔这里一万多公里以外的五月花号高速破冰船,正在北冰洋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宛若黑夜中的一朵拂晓鲜花。
不远处崩坏的冰川哀恸着沉入海底,其声宛如浩大恢弘的鲸歌合奏,冰霜与独孤乃是绝配!
无声的太阳风沿着地球磁力线,高速射入到北磁极的大气层中,与氧原子等质点碰撞,爆发,新生。美轮美奂的电磁风暴瞬息间云屯席卷,蓝紫绿逐级递减的跨天流光,曲折扩散,似漫天星光聚集于一点,一往无前…
不久后,有一块巨大冰川,若破土而出的参天巨树,从海平面下浩浩汤汤的升起,其上泄闸之水,有湍流万钧之势,若能击水三千余里,若深海巨兽在嘶吼中重见天日!
五月花号一头撞碎了那乳白色冰川的一角,飞沫走冰,钢铁为之颤抖,海水为之变色。里面埋葬着的累累百千骸骨,稀里哗啦的落入水中,骄阳似的鲜红染上了这片海洋…
门外的踱步声徐徐而来,听声知人,甚是催命,乐进忧愁善感的叹了口气,知道麻烦事要来了!
吱呀一声门响,房间门开出了一条缝隙,浑浊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每一口的呼吸都是干燥凛冽,侵蚀磨损着鼻腔与呼吸道。
一位面容糟粕的半老大伯,颤颤巍巍地晃了进来,很难想象不久前的手术,就是在他主持下完成的,双方可都是有着十足的胆气!
“何伯,好巧啊…这么快咱就又见面了!”
他摸着后脑勺,尬笑不止,转而问:“哪里来的冷气?”
“这里只有你一个病人,为了节约能源,其它地方没有开暖气。”何伤那尖细的嗓音十分别扭。
“是啊,还是节省一些的好,现在的世道上最为珍贵莫过于女人与能源了——”
何伤冷漠的笑笑:“归根结底还是贫穷限制了自暴自弃的胆量啊…”
乐进忽而懊恼的自说自话了起来:“前些日子我买了一些股票,坐等升值,嫌他一笔,结果还是败给了操纵金融的大佬,最终血本无归…果然财富游戏只能是富人的专属——”
何伤睁开那似疲惫不堪的眼皮,神色之中不带有一丝情感,深深地瞧了一眼他,捂住口鼻咳嗦了几下。
乐进赶紧挤出担忧之神态:“您身体还好吧?”
“咳,咳…还好,只是纳米机最近很是不消停…”
说着,何伤露出后颈处,一个嵌入颈椎神经的圆柱形构造体,似是用于对接什么的一个接口装置,冰霜在上面一丝丝脱落…
“赤西西比病毒加快了,它侵蚀阻断神经的步伐,我最近总觉得是不是,都已经跑到了脑子里去了,你看我的手脚都不利索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啊——”
他咳嗽的垂涎在空中好似凝结了一般…
“这些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了。”
“多谢您又救了我一命,要是没有您,我相信我们很多人都将失去宝贵的生命!”
乐进不知作何安慰,只好颂扬起何伯的丰功伟绩,但这也的确是在诚恳的感激这位救命恩人。
何伤摆摆手,烦愁涌上他的额头,蹙成了一团,下意识的去口袋里摸烟卷。
“溢美之词与我而言毫无意义,这次我给你注射了半剂纳米机,想来以后要是受伤,一时半会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里里外外算下来,你可欠我的不少了!”
乐进惊愕出声:“您给我注射的纳米机不会也有赤西西比病毒吧?”
何伤板着脸,撇开目光:“没有——”
乐进思索了一下,面色阴沉沉的说:“这一次险些挂掉,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应对这么危险的事,您还是另谋贤良吧…”
“以退为进?在干涉时代潮流的这件事上,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未来选择了你,虽然你的确很糟糕…”何伤好一阵呼天抢地。
这话说的乐进好生奇怪,为什么总是有一些人喜欢故作神秘姿态,实在无趣!
“您是先知吗!”
何伤淡淡地直视着乐进的眼睛,察觉到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有怯懦躲闪眼神的举动,此时的他平添了许多自信。这性情变化之中,还有一副隐藏在隐约间的面孔,这可是个不怎么美妙的信号。
“你打算什么时候偿还?”
“我很抱歉——”
“说点有用的…”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从门的缝间影射进来,随即一只皮包骨头的手将微光遮盖,幽然地挤进来并撬开,有几分阴森恐怖,这仿佛是要从坟墓里掘土而出…
面相照样十分凄惨的刘海,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环视一周后,忽地瞧见了乐进,毫无光泽的瞳孔倏然一亮,拖动着行将就木的步伐,激动的移了过去。
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不断熬炼着他的灵魂深处,脸皮上肌肤似溃烂的斑斑点点,瘦骨嶙峋的身子更为严重,让他去演丧尸都不用化妆了!
刘海闭着眼睛,央求着:“何伯,我快吃不住了,你快,快给我打针剂…我还有点积蓄,都给,都给你——”
“没有用的…”
何伤低着头,不想直视刘海那充满着殷切期盼的目光,那眼神让人感到无形的自责与愧疚。
乐进见了何伤忸怩推辞的丰富表情,和刘海猴屁股一样的面红耳赤,愈发的感慨起,生存的窘境会让一个人的演技突飞猛进,哪怕你是面瘫!
他沉吟了一下,便替何伤说出一些绝情的话来。
“刘海,这纳米机虽然可以暂时帮助你抑制住身体里的超级细菌,但这毒物的厉害之处,就是可以进入假死状态,潜藏甚至会伪装成人体的正常细胞,过段时间就又会卷土重来,无法做得到长治久安!”
“你也是清楚的,纳米机并没有多少,那几乎等同于何伯的命,没有了它,他怕是活不了几天,你是要一命换一命吗?”
刘海再一次失魂落魄的摸着自己胸口,变出了一副要唱戏的模样,他几乎快喘不上来几口气,痛苦与绝望无时无刻不在贯穿着他的身心!
“而且纳米机沾染上了电子病毒,彻彻底底的变成了电子鸦片,离开它会变得生不如死…”
何伤眼观鼻,鼻观心,气也不出一口,老神在在,这就算是默认了…
乐进适时的住了嘴,偷偷瞟何伤一眼,心想果然如此,于己未来忧心忡忡的付之一叹!
“要不然,我就去做机器肺部的置换手术?”刘海尚未死心。
何伤眼角适时的泛起泪花,带着哭腔:“就算给你安装十个肺子也无济于事,你这病症虽然和肺功能丧失一模一样…和你讲过很多次了,这结症却是在人体的四肢百骸之中!”
乐进十分赞同,摇摇头,汲氧细菌的事情,怎么能通过手术来解决呢…
“既然你在那于心不忍的哭眼抹泪,还不如大发慈悲的施舍一些纳米机吧!”
“这——这——”
何伤微窘,真是恨死乐进这张破嘴。
“那么,权且先用吗啡抑痛吧!”
乐进伸出手,拍了拍刘海的突出肩胛,有些凝固的汗液沉淀其上。
“不过,你且放心,咱们很快全部要重获新生…”
不知不觉中,从冰冷的门外冒进了来很多人,他们拥有着五花八门的语言,各种各样的肤色,但却没有年青的女性,老太太到是有几个…
片刻后屋里屋外被堵地水泄不通,大家的状态千秋,但无一例外尽是多灾多难之人,皆是一些通体贫穷的人,这不管是口袋里还是思想上!
至此之前,还有更多的人便早早地,在这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变态,枯萎,消散,最后直至化作阴魂不散的厉鬼…
人群中挤出了一位似是患了多动症的矮小男青年,手舞足蹈地跑到大家的中央,身背一柄绿色的油纸伞,手挂一串照妖铜铁镜,好一阵耀武扬威。
那人叫刘洋,是刘海的傻儿子,他颐指气使的模样,让容忍与宽慰之心早已消磨殆尽的人颇为不悦。
乐进知道,刘洋的病症并不在皮囊之上,而是皮囊之下,他不幸生来一颗混沌的脑子,一种无法想象深处何种世界的疾病,也无法想象如何去治愈疾病,真是可怜了他的好身子板,可惜了大刘的好脑子…
又一个碧眼的小姑娘从人群中蹿了进来,跑到乐进身旁,手里拿着一个边角散着蓝光的扇形魔方,带着兴高采烈的欢笑,在这种悲凉的气氛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大叔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记得你有答应给我辣条。”
灾难的风霜在乐进脸上,刻下不可磨灭的老态,他牵强的笑了笑,一记摸头杀:“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快乐,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事情?”
小姑娘脸上露出几分憔悴的嫌弃,躲闪开乐进的脏手,摇着头:“咳咳说过,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乐进一愣:“言之有理。只是你这中文还不够标准…”
小姑娘左顾右盼的点着头,乐进笑了一下,胡乱伸手一指,她便又蹦又跳地去寻找本不存在的辣条。
乐进正色回头,望着愁眉苦脸的大家,恻隐之心悸动不休,决定说一些振奋人心的话语。
“我要告诉一件你们希望听到的消息!”
“虽然还有一段旅途,但已距离新生的大门已然不远,我们要坚决团结一致向前看,成功便近在咫尺!”
“那将是一个真真,人人平等,不存在阶级压迫的存在,我们每个人都将会是本人社会的主宰!”
人群如期躁动了起来,发出阵阵的窃窃私语声。
乐进看着大家眼中的星星之火,忽而觉得自己或许就是能拯救百万生命的救世主,还兼一位伟大的演说家。
这感觉大概就是那些居心叵测的政治小丑们,高高站在吃瓜群众面前时的成就感,优越感。他默默的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