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日头开得浪费,将我才换上的衣裙又给汗湿了,第十六个年头怀念我四季如春的扶风树洞。
屋里摆着冰鉴,我张着四肢大大地躺在木榻上,这般散热快些,人也凉快许多。屋门被人急急推开,外头的热流直往我面门撞,我不满地皱起眉头回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我纳凉。
一身宝蓝色媃裙的灵宝仔细将门掩合实,这才转过身来,柳眉倒竖,脸颊上带着红云。
我想,外头是真热,瞧给我家灵宝晒的。
“小姐,你怎能这样?”宝丫头插上腰,小脚在地上死劲跺了跺。
这丫头脾气来得太突然,我委实跟不上她的节奏,不解问道:“我怎样了?”
小丫头咬住自己的下唇,脸上又红了几分,竟叫我看出一丝害羞来?
“小姐,怎能送顾少爷那种书?”小丫头还生怕别人听见,开了条门缝仔细看看外头。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是瞧了我给顾陌的包裹。我躺回方才那形状,不在意地道:“顾陌也不小了,合盖看那些东西的时候了。”
“那怎能叫小姐帮忙呢?”灵宝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
我嫌弃她身上到了热意,翻了个身靠近榻里头,含含糊糊道:“我自己送他的,我瞧他十三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做姐姐的自要教教她。”
“小姐!”灵宝惊呼。
“原孟漓姐姐是这般想的。”一个要细不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扎耳,遂不用转身也知是谁。
“顾少爷,你怎能擅自闯入小姐闺房呢?”灵宝责备道。
我转头就见大龙冲着我浅笑没说话,徒留灵宝在一旁干着急。我挥挥手让灵宝出去,大龙的功夫我是知晓的,不会引得太大动静。
“怎的过来了?”我拾起冰鉴上冒着寒气的黑溜葡萄,才要放进嘴里,旁就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不用瞧,也知是谁的。
我皱紧眉头,尽量让自己显得生气些,指指一旁冒气的冰鉴,“那处不是还有?做什么非要抢我到嘴的。”
大龙也不客气,硬生生夺了葡萄就往嘴里送。这西南运来的黑珠葡萄最是酸甜可口,汁水又多,呲溜一下就钻进了大龙轻薄的唇内,没了踪影。
“你昨日才落的水,如何吃得了这些寒食?”大龙解释地很贴心。
可我却气上心头,也亏得他好意思提这事。
京城六月已算得流火天,昨日难得凉快些,我便思忖着出去转悠转悠。
绕到祁王府外,攀了墙头,我才知晓大龙竟背着我与旁人去了秦船。我这才知晓,江南名妓婉儿姑娘竟来了京城。
幸得我今日扮了书生模样,带着阿潇到了城郊的湖边,我却犯了难。做人时间长了,倒忘了自己是只怕水的猫。
最最倒霉的,就是遇见来寻欢的齐桓晟。这小子,几年里什么都没长,连着他的脑子。
齐大少爷上来先是一顿冷嘲热讽,我正想着如何上船,没心思理会他。想来他是被我冷眼惯了,说了一通,恐是觉着自己舒坦了,带着笑往湖中靠来的小舟去。
齐桓晟才踏出一只脚沾了船边,我两步冲上去扯住他的后领子,将人往回一带。我便已窜上了船,阿潇跟着将齐家的小厮打退几步,也上来了。
齐桓晟转了一圈才稳住身子,回身时,我已拿了一金果子塞进船家手里,吩咐他快些开船。
船家吆喝了一声,撑起竹竿就要往外划。齐桓晟突地抓住竿子,气急败坏,“本少爷还没上船呢。”
“少爷,您瞧我着船小,只能载下两人,多了不成,您等下一趟罢。”船家好心解释。
齐桓晟素来与我不对付,气急败坏指着我道,“本少爷先来,缘何你先载她们?本少爷出双倍价钱,先带我走。”
船家听了后半句明显心动了,便对我劝道,“这位少爷,确是这位少爷先来,不如您让一让?”
船家松了口,齐桓晟神气地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从怀里再掏出一锭金果子,扔给船家,“他若真有钱,我便下船。”
齐桓晟闻言脸色一变,忙伸手去摸腰间钱袋子,随即破口大骂,“孟漓,你又偷本少爷的钱袋子,欺人太甚。”
阿潇提剑挡在我前头防备着他,我冲他微微一笑,转头对船家道,“他惯是拿一身好行头哄骗别人,被人戳穿了又恼羞成怒诬赖别人偷他钱物,船家可能开船了?”
船家也不知被我唬住了,还是怀中的金子暖手,吆喝了一声,就要开船。
齐桓晟手中竹竿一松却是着急了,也不顾得船家阻拦,就往船上来。
只是人都未来得及沾船,便被阿潇的剑鞘打落水里区。岸边的家仆急得跟着跳了水,一个个扑腾急喊。
湖边的水浅,不过没人脖子的深度,齐桓晟自己扑腾了两下站直了身子,回手就给凑近自己的家仆一巴掌。
声音清脆,我瞧着都疼。
那家仆许是被打懵了,愣愣捂着脸不知所措,齐桓晟满是怒意地朝他吼,“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少爷将那船翻了,我看今个儿谁能渡河。”
余下的家丁瞧着齐桓晟的怒气都不敢靠近,转头奔着我们小船而来。阿潇拔出长剑,那些人就不敢正面对上,互看了一眼,竟全潜入了水底。
阿潇跟着跳了下去,水面荡起细细波痕,只有人影绰绰却瞧不分明。
船突地摇晃起来,我不由地害怕,自出生到如今几百年,落水的次数统共就几回,想起那感受,我的脸更是白了几分。
“阿漓”一声熟悉的轻唤。
我一面小心地保持平衡,一面转过身去,就见顾陌这小兔崽子趴着船栏冲我挥手。
平日里见着挺机灵的一个,如今怎的就知站着对我傻笑?
“救…”我才张嘴,船身猛地向右倾斜,来不及反应,人已扑向水面。
水自四方而入,呼吸一点点消失,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偏生脚上缠住了何物,越是挣扎吃的水便越多。
眼前一黑,我心中暗道,若是这般结束了人间一趟,我必回来将齐桓晟按进水里,泡成一条鱼!
大龙抱胸坐在床边,仔细瞧着我的手,防备着我的动作,“出去走走?”
“有何好事?”大龙难得登门,想来是有何新奇事物。
“城西新开了家赌坊,去瞧瞧?”
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转头下了床就往外去,快出屋门回头瞧见大龙还抱胸坐在床边,“等什么呢,还不快走。”
大龙却是冲着我笑了笑,“不难受了?”
昨日,我再睁眼大龙就在外头候着了,可想着近百年内我只落了两回水,回回都有这条龙的事,便如何都不想见着他,就托言身子不爽利没让其进门。
如今算是拿话堵我?
终有一日,我将他与齐桓晟一道扔进河里泡了!
“赌完再难受。”我摆摆手,何事都没新开的赌坊更让我心痒的。
“呲”地一声笑,我见大龙摇头浅笑跟着起身,来至我身后。
见他有几分小弟的样子,我心又舒坦几分了,好心地回手勾住其肩,“跟着姐,姐带你赢钱去。”
大龙笑意颓然消失,板着脸用力拍开我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我哪里管得,回手又要去勾他脖子,却被大龙一个转身避开了。
“好好走路。”大龙皱着眉头,将我推得远远的。
大龙小时候倒还可爱,如今越长脾气越是无趣起来。
好在,他不像从前那般性子冷淡,陪着我吃喝玩乐,亦算半个狐朋。
“走,砸场子去。”今儿个心绪尚佳,便不打算与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