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洗,落在清冷的院中,掉着白地砖上笔直的身影上。小人儿背脊挺直,面对着府北的方向,安静的跪着。
白日里跟着一道出府的小童面露急色,余光瞥了眼在檐下嗑着瓜子的老嬷嬷,终是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左侧两人高的白墙上蹲着两人,身形小些的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是志芳斋的奶冻子,一口咬进去甜甜滑滑的,一股子奶香就在嘴里化开,甚是好吃。
白日大龙在,我没舍得拿出来吃,如今蹲在墙上瞧热闹,吃着正好。
老嬷嬷脚底的月光偏了,她透着房檐瞧不见月亮,该是在想时辰。她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果壳,瞧了一眼院中人苍白的脸,又是嫌弃:“大少爷在府里呆着多好?偏生就要出去惹事,还打了齐家少爷,累得老奴也一道陪你受罚。还真是应了道士的话,一出生就害死生母,是个命中带煞的。”
跪着的小人本低着头,老嬷嬷骂了许久也没憋出一声屁来,可听见后头半句,他突地幽幽抬起脸,冷冷地瞧着老嬷嬷。
嬷嬷微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大龙身前,恶狠狠地扬起巴掌,“你如此不知悔改,竟还敢瞪我。”
“啪”一声,在寂静的院角回荡了几圈,久久未消。
大龙还是直挺挺地跪着,转过被打偏的脸,眼神冰凉。
我头一回见大龙有这般神色,当初他是神仙的时候,眼神虽冷,但带着一种平静,泯灭众生的平静。可如今的眼神,冷中带着一丝狠意,还有一丝悲凉。那个眼神只是凉凉的一瞥,我的心却沉了一分,有些晦涩。
这一世大龙到底不一样了,他不在高高在上,只是一个跪着被人羞辱的凡人,打落了牙也需往回吞的孩子。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他白日里仍是不管不顾挡在我前头,我长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的纸包。
罢了,就当还他一次。
我跳下墙头,大咧咧地往他们那处走。老嬷嬷听见动静忙回头,可院中太黑,她瞧不清我,“谁?”
我在暗中驻足,坏心一起,低沉着嗓子道,“锁你魂魄之人。”
老嬷嬷委实算不得胆子大的,吓得身子都跟着抖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与我装神弄鬼。”
我瞧着老奴腿软的样子觉着无趣,一招手,阿潇已跃到老奴面前,只一招,老奴两眼一翻昏倒在地了。
大龙想来已是认出了我,眼底泛着光,眉梢翘得高高的,瞧着我。我上去就碰了碰他新肿起的脸,两边倒是匀称了。
似是才觉着疼,大龙身子往后缩呲牙,小心地喊,“姐姐轻些。”
我眯眼笑了笑,坏心地又戳了下,“现在知道疼了,方才她打你,怎的不知躲?”
大龙学着我的笑,没回答。
我知他意,躲了也无用。
伸手揉乱了他的长发,我又是一叹,“罢了,大不了我罩你一辈子。瞧瞧你这脸,以后做我面首我亦不亏。”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惊得一旁的小童瞪大的双眼,然他主子却是微愣之后,甜甜一笑,道了声“好”。
嘴快说完话,待我回过味了来,也没往心头去。毕竟,让大龙做面首,那是要被千刀万剐下油锅的事,我可万万不敢作真。
“抹药。”我拿出怀中与纸包放在一出的白瓷瓶子,塞进大龙的手里。
大龙忽闪着他占了大半脸的眼睛,可怜嗖嗖地道:“姐姐帮我上药?”
奶声奶气,激起我浑身随处乱走的鸡皮疙瘩,于是,我大掌一拍,给了其后脑勺一下,“不许撒娇,自己抹。”
大龙紧紧拽着我的手,不想让我走,我又是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药都送完了,该回去补我的安生觉了。也不顾得身后大龙还跪着,阿潇架着我出了院子。
翻了两处墙,我才踏进我的小院,就觉出了一丝不同。
“逆子,还知道回来!”屋里头暴躁的声音响起,我不由腿肚子一软。
完了,秋后算账的来了。
又是一夜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