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记住了!”小耗子脆声应命,收好竹符,当即告别石闵,和何三娃四人离开西苑。
距离来时不过五天,邺城却像换了个天地。天将午时,昔日熙熙攘攘的东西直道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周围一片死寂,大街小巷,空空荡荡,仿佛荒漠一般。
唯一让人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是高墙后一道道忽闪忽灭的光芒;那是兵甲反射出的寒光。小耗子知道,四周一堵堵高墙之后,不知有多少甲兵正自埋伏戒备,随时准备厮杀。
小耗子咽了口吐沫,随后使力咳嗽了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四处回荡,嗡嗡不绝,听得人更加心悸。小耗子识趣地闭上了嘴。
路过金明门,过了皇城,来到官署区前,小耗子终于听到了声响——一两千军士从官署区突然冲了出来。这支军队很杂,有步有骑,有着铁甲,有着皮甲,还有未着甲的文士。
事发突然,小耗子想避已经晚了;另外,他不以为,谁会对他这样的小人物不利。所以他只是向道旁闪了闪,让开道路,没有开跑。接着。他就后悔了。他想起了一个词:裹挟!
“带走!”有人喝令,十几个军士不由分说,将小耗子五人扯进队伍,行走间将他们分开编入不同的屯。
小耗子彻底懵了。晕晕乎乎跟着这支队伍向南疾走,穿过几条坊间街巷,拐出大街,来到一道城门左近。
“杀!”队伍正中,一个黑脸中年骑士挺槊大呼。上千士卒大声应和,呼号着杀向城门。
小耗子一震,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紧。身子一动,他跟随大队向前冲去,手中紧篡着刀,大声吼叫着,眼睛却四处乱转,寻找出路。只可惜身处大军之中,岂是容易脱离的。
城门是关闭的,守门禁军人数不少,估摸也有千余,但大部在城楼上,城门左近只有百十人,猝不及防之下,一个冲击已死伤大半。
“牛夷!王堕!冲上去,放吊桥。开关!”黑面骑士大声下令。
小耗子已知黑面骑士是这队人的首领,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在他的指挥下,两个平板脸、小眼睛的剽悍武士率军冲上上马道;两人一个是铁甲骑士,长槊凶猛;一个是矮壮大汉,巨斧沉重;慌乱的禁军被杀得连连后退。
转眼间,矮壮汉子杀到绞盘前,挥斧一阵乱剁,砍断吊桥缆绳后,迅速率部下撤。此时,城门已被打开,千余人欢呼一声,冲出城去。
大军如同潮水,小耗子身处其中,没有半点抗拒之力,身不由己地出了城。
糟糕!误了武德王和石帅的事,这可如何是好?焦急之中,他抬头向城楼匆匆一瞥,却见到孙威带了百十护卫匆匆赶过来。
“孙威!孙将军!孙威!我是小耗子!”小耗子扬声大喊,他这时顾不得自家性命,只想把自己的处境告诉孙威。
“喊什么!”一个大汉用刀背在他脑袋上砍了一记,他没有兜鍪。这一记砍得他眼冒星光,一个踉跄,淹没在大军之中。
“小耗子!”城楼之上,孙威还是注意到了这一幕;午后他将此事禀明了石闵,石闵随后派张艾前去肥子传令。
小耗子跟随这股杂兵一路南下,经安阳亭、过荡阴县,马不停蹄,人不止步,喝水进食,也是边吃边走。待到入黑,前方隐隐见到黎阳仓的身影,行进方向又是一变,转往西南,一夜急赶,天明时,他们绕过黎阳仓,来到一片水道交错的平原地带。
过了几道冰面,眼前一变,一个个堡寨星罗棋布,一群群牲畜悠闲漫步。这里虽然没有城池,人烟却极其稠密。
小耗子正惊异间,突听号角长鸣,马蹄震响;一队骑兵疾驶过来。他向四周闪眼一看,身边人大多露出笑容,毫无惊慌之色。黑脸骑士撮唇长啸,带领百十骑士呼喝着迎上去。
原来到地头了。
小耗子极目四望,心里思谋脱身之策。他不知道,这里就是石青经常提及的氐人屯居区枋头。裹挟他的是氐人首领蒲洪第三子蒲健。蒲健两位兄长早夭,于是,他被蒲洪立为世子。
蒲健在邺城,明为禁军杂号将军,实则为质。蒲洪图谋天下之心越来越盛,越来越明显,蒲健不敢在邺城再呆下去,适逢****,便趁隙逃出。
“大兄!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兄弟了。”蒲雄一马当先,迎上蒲健。人还未到,已是滚鞍落马,行礼请安。
蒲健飞身下马,一把抱住蒲雄。问道:“父亲安好?枋头一切安好?听闻这段时日,你们做出好大一番事业。”
蒲雄大笑:“大兄知道吗。这段时日,父亲命令我们封锁渡口,截断交通,巧赶上邺城****,大量编户西归,路经此地,尽被我们收拢,收获当真不下。呵呵。”蒲雄压低了声音。“如今枋头人丁已逾三十万,父亲帐下可用丁壮不下十万!”
“啊!”尽管早有耳闻,蒲健还是惊讶出声。
“哈哈!大兄。今时枋头已非昔日,父亲威名天下皆知,名人异士纷纷来投。嘿。今日一早,便又来了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父亲和雷弱儿、梁椤正陪着叙话呢。”
“哦?却不知是谁?”蒲健一听,兴致越发高涨,急不可耐地抓住蒲雄。“小弟。走!我们边走边说。”
蒲雄跨上战马,却没急着说,卖了个关子,问道:“大兄可听说过佛尊者?”
蒲健正自上马,闻言一震,不防掉落马下,他顾不得痛疼,一跃而起,惊道:“莫非是大和尚的师弟,被西凉诸国尊为尊者的佛图空!?”
蒲雄大笑:“可不正是他么!”
蒲健一跃上马,猛击一鞭,大叫一声:“小弟。快引为兄前去,为兄要拜偈佛尊者。”说着,已疾驶而去。蒲雄大笑,紧紧跟上。
佛图空是天竺人,卖相非常好,一点不像域外人士。皮润肤白,慈眉善目,颌下干干净净,没有一根胡须,笑起来,下巴叠起三层浪,和肉肉的大肚子互相衬托,活脱脱就是弥勒再世,大德重生。这么好的卖相,可惜蒲健无福看见。
“什么?佛尊者走了?不行,我要追上去,见上一面。”蒲健纵马就欲离去。
雷弱儿拦住他,道:“世子。大将军和佛尊者有事协商,不让他人相送跟随,世子你看。”
蒲健闻言勒马,怅然望向北方。
北方淇水东岸。一群和尚和比丘尼正在告别蒲洪。
“弥勒佛。”
佛图空合手宣佛,宝相庄严。“单于放心,此去邺城,和尚必为单于广结善缘。”
老蒲洪油光满面,宛若屠夫,此时却合手诵佛,虔诚无比。“佛法无边,光照蒲氏。”
“弥勒佛。单于失言了。”佛图空嘻嘻一笑,笑容像游戏人间的神佛,贪、嗔、痴、三毒齐全。“草付臣又土王咸阳。应在‘苻’字。”
蒲洪一悟,失声笑道:“老蒲洪愚钝。这个‘苻’字,只怕要一段时日才能习惯。”
“不急。不急。”佛图空嬉笑,道:“单于直管从容行事,勿须多久,必将成我佛护法。”
蒲洪哈哈大笑。稍倾,笑声一顿:“昔日大和尚与南和张氏有些心结,如今,张太尉与老苻洪休戚与共。佛尊者此去邺城,还请解开此心结。”
“过往种种,尽如云烟。单于不用为此忧虑。”佛图空宣了声佛号,带了十数僧人、七八比丘,飘然离去。却留下两名精于纹刺的西域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