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来到太守府议事堂,王猛在上首坐定下来,先品了一口香茗润了润嗓子,继而看向雷诺、李承、刘准道:“燕国慕容氏崛起辽西数十年,战功赫赫,威震天下,麾下步骑不下二三十万。民军若是与其正面对阵,便是倾其所有,胜负亦只在两可之间;实可谓我之大敌。鉴于此,石大将军定下骄兵之计,引诱燕军南下,我军则倚仗地利,阻击之、消耗之、最后一举击溃之。”
“好计!好计啊——”
雷诺欣然色动,脱口赞道:“燕军强悍,雷诺一直担忧,大将军日后统一中原攻略幽州之时民军会付出惨重伤亡,哪知道雷诺杞人忧天,大将军随便一计便完全颠倒了形势,以守为攻,引得燕军自行前来送死。哈哈!大将军不愧为大将军,雷诺得以追随左右实乃此生之大幸。”
刘准手锊长须,摇头晃脑地说道:“是极!雷都督之言和刘某所想别无二致。”
李承喜形于色,嘿嘿低笑。丁析却是古里古怪地瞥了王猛一眼。
王猛神色淡然,没有任何表情,待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说道:“此计所好,然而行之却极为艰难。慕容氏子弟英杰辈出,特别是慕容俊、慕容恪、慕容霸俱非等闲人物,岂会轻易中计?岂会枉送士卒性命?”
“任他再是狡诈,也只能被大将军玩之于鼓掌间。”李承笃定地插了一句。刘准闻言颌首附和。
雷诺沉吟片刻,思索着问道:“此事确实很难,不知大将军具体是如何安排的?”
王猛从容答道:“从幽州南下一般走三路;东走渤海南皮,西走中山、常山,中走博陵。燕军南下或许会三路并进,或许会兵分两路,或许会集中兵力突破一路,未有定势。是以,石大将军可以预言燕军夏收后南下,可以预先定下策略,却不能提前制定具体部署。”
“不错。此是至理。”雷诺连声称是,少顷,口气一边再次问道:“哪么,大将军的应对策略是。”
“幽、冀交界之地,东临渤海,西靠太行,山海相夹之间,地势相对狭窄,民军之所以扼守这一线,就在于在此布防可使防御紧凑,东西中三路人马很容易相呼应。同理,燕军南下无论是分作两路或是三路,各路人马相隔不远相互依托,同样露不出破绽。鉴于此,大将军定下的第一个策略是离散对手,务必让南下各路燕军东西不得相顾。诸位是否明白?”
说到这里,王猛顿了一顿,眼光在迷惑不解的李承和刘准脸上一扫,旋即开口解说道:“燕军若是齐头并进地南下,哪怕民军抵挡得住,却也不易找到破敌良机,如此大将军诱敌深入并消耗之击溃之的目的就很难达成;逢此时,我军该尽力营造出一种犬牙交错的局势,让对手有的停滞不前,有的一路深入,彼此拉开距离,难以及时呼应。如此便有了破敌之机。”
“哦——不错不错。只是如何营造出这种局势呢?”刘准恍然大悟。
“此事说来简单,不过是坚守、撤离两途。在敌军强烈的攻势之下,有的城池必须坚守以阻止敌军推进,有的城池可以稍做抵抗便做诈败状撤离,具体如何,当在弄清敌军攻击态势之后在做定论。不过。”
王猛声音一扬,截然说道:“以目前态势来看,对方必有一路人马会从博陵南下,如此安平就成了对方突破的重点。安平城池矮小,不是阻击对方的最佳选择,应该立即撤离。”
“撤离安平?”刘准双眉一抖,若不是听王猛讲解了好一阵的布局策略,他定会跳起来大吼。这几年他和渤海郡北部的乡邻颠沛流离,由沧县而南皮,再至乐陵两河地区,再至安平,不住地迁移,眼下好不容易在安平立住脚,打算过几年安生日子,怎么又要迁移?
“是的,安平兵马人丁都要撤离。”
王猛回答的不容置疑,顿了顿,他放缓语气道:“刘太守放心,撤离是暂时的,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再回来。到时田地里的夏粟刚好长起来,房屋城池也会完好无缺。”
“嗯,这样啊”刘准颇为失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后又问道:“以王大人之见,安平什么时候开始撤离?”
“现在。”
王猛轻轻答道:“请刘太守传令全城民众,只带粮食细软,连夜向冀州城撤离。”
“现在!!!”雷诺、李承俱是一凛,适才的轻松不翼而飞。敌人大军压境,军情十万火急,就算大将军早有定计,这一仗也将是十分艰难十分凶险的。
“王大人!鲁口该如何做?还请示下。”雷诺起身问道。
王猛道:“敌军动向尚且不明。在此之前,请雷都督谨守鲁口,以待后命。”他眼光一扫,落到李承身上,又道:“李将军的混编骑留下来,护卫安平以及下博县(今日之河北深州)民众撤往冀州城。”
“遵命。”李承起身应答,末了疑问道:“下博县也要撤离?”
王猛笃定地点点头。“敌情未明之前,其他几路是攻是收尚未能确定。蠡县、滹沱河浮桥、安平、下博县、冀州城这一路为诱敌深入之方向当可无疑,安平、下博县守军只需稍稍抵抗便可诈败而走,与主力会合在冀州城下阻杀敌军。为了安平、下博县军民能够安全撤离,祖夫人麾下的五千混编骑也将北上归入李将军辖下,作为博陵一带的机动人马应对万一。”
李承亢声应答:“遵命!”
王猛眼光转向雷诺、刘准。“事不宜迟,请雷都督即刻回转鲁口安排防御,请刘太守即刻安排安平民众撤离,至于安平郡守兵何时撤离,等敌情探明之后再定。”
“遵命。”雷诺、刘准、李承齐声应答。
三人一一领命而去,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只剩下王猛、丁析两人。过了一阵,丁析悠悠叹道:“王大人诈作大将军诱敌深入之计以稳定军心士气,看来效果颇佳,只是虚言诓骗并非长久之计,终有揭晓之日;在此之前,如何应对燕军,还需早拿主意才是。”
“丁司马以为王某所言全然是诈么?”王猛呵呵一笑,笑对丁析说道:“实不相瞒,适才所言除冒用了大将军之名,其余皆是王某到冀州两月来深思熟虑之结果,亦是此番应对燕军之根本。”
“咦?这么说王大人对燕军南下早有所料?关中大军真的即将北上?”丁析愕然一惊,在此之前接到燕军南下的消息之时,王猛说自己新来冀州,骤然统领征北大将军府,只怕将士多有不服;在燕军南下之危急时刻,必得冒石青之名,用“诱敌深入”“以守代攻”等诸般说法安抚人心士气,以便撤离或坚守得以顺利进行。出于稳定大局的目的,丁析同意为王猛遮掩佐证;但却没将他适才的言语当真,对石青已经悄然北返,即将统带关中大军北上的说法更是嗤之以鼻。
“大将军之所以调王猛前来冀州,就是担心燕军会趁机南下。如此这般,王猛若再不知燕军可能会南下,那就太辜负大将军的信重了。”
王猛一晒,不经意地说道:“王猛不知道大将军北上之期,关东大军出关救援亦是虚言;但是,半月之前王某已发函命令襄国后军悄悄北上,燕军若在夏收后南下正好可以及时接应,燕军若是不来就当一次演练也是无妨。孙威都督复函冀州,言道四月初六王龛将军会率三万后军离开襄国,眼下也许快到无极了呢。”
“竟有此事?原来王大人早有准备!”丁析一惊,心中对王猛又看高一层。稍后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后军为何不急赴卢奴、安平等燕军南下必定之地阻敌,怎地要去无极这等偏僻之地?”
无极位于中山东部边缘与博陵交界之处,距离南下冀州的中路途径、西路途径都有百十里地,燕军南下攻击时完全可以无视之。
“真的不起眼么?那就好,也只有这等不起眼之地才能稍减慕容氏兄弟的戒心。”
眼中冷芒一闪,王猛声音清清凉凉地说道:“丁司马留神细看,不仅无极,还有安国,这两个不起眼之地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战事的关键。王某要将这两地变成一个巨大的陷坑,单看燕军能有多少人马往里填。”